康禾想着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好半天,终究是睡不着。
听着外面的风声,他不免又想起了李观棋。
这样冷的天,他是否会冷?
这几日下大雪,封住了去镇上的路,他也有十几日没去镇上了。
平安镇上,杨柳巷,李奉臻的婆家。
李奉臻身怀有孕,干不了太多活计,腰身弯不下来。
她婆婆去走亲戚了,丈夫也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叔子和她,还有弟弟在家里。
她丈夫名字叫做张行,小叔子名字叫做张帆,她与丈夫成亲一年有余,也带着弟弟在张家一年有余了。
李奉臻捧着肚子,看着坐在一边给他剥瓜子的弟弟,眉间挂着一点忧愁。
过了年,弟弟便是十五岁了,该给他找个婆家了。
以前弟弟神智不清醒,人又沉默,她怕人欺负了弟弟,所以才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照顾好弟弟的。
但从前两年开始,弟弟慢慢开始清醒,现在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也和别人相处得来。
她想着,小哥儿总是要嫁人的,所以才忧愁此事。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她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趟,九死一生的,她担心自己没法儿挺过去,以后婆婆一家人未必会善待自己弟弟。
他们会善待自己给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但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善待自己的弟弟。
虽然说婆家人都不是那坏心眼的,但日久见人心,她总还是担心的。
李奉臻想得出神,李观棋捧了满手的花生米,递给李奉臻,双眼都是纯粹的目光。
“姐姐,吃花生。”
李奉臻回过神来,接过了李观棋手里一半的花生米,又把剩下的推回去给他,笑着道:“好,姐姐吃,小棋也吃。”
李观棋点点头,捧着这烤过花生米吃得嘎嘣响。
李奉臻的目光停留在了李观棋脸上,她的弟弟,自然也是生的极好的。
大眼细眉,皮肤白皙,额间鲜红孕痣,水晶一样的透彻的眼睛,不掺杂世间的半点杂质。
她有心想要为弟弟谋一个出路,但是也得先问问弟弟的意见。
小棋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棋了,他知道了很多感情,他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吃完了手上的花生米,李奉臻笑着看向李观棋,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李观棋眨了眨眼睛,小脸蹭了蹭姐姐的手心,满眼天真无邪。
“小棋,姐姐能问你一个事情吗?”
李观棋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好 姐姐问。”
李奉臻指尖是李观棋细腻的皮肤,道:“小棋告诉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男子啊?没有也没关系,但是要老老实实的告诉姐姐,好不好?”
喜欢的人?
李观棋想了想。
他喜欢姐姐,这算不算?
还有那个经常给他买东西吃的哥哥,他也喜欢。
李观棋直白道:“有的,我喜欢姐姐,还有康禾哥哥。”
李奉臻笑了笑,她猜到了这个答案。
于是又问道:“那如果小棋只能选一个最喜欢的人过剩下来的日子,小棋会选择谁?那个哥哥还是姐姐?”
李观棋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奉臻,眼睛里蓄了一点泪光,有些委屈道:“为什么只能选一个,不能两个都要吗?”
李奉臻笑着,温柔的摇了摇头,缓缓劝解道:“小棋,这世界上能永远陪着你的,不是爹娘,也不是姐姐,只能是你最喜欢的人。”
李观棋撇了撇嘴:“那我要姐姐就好了,我最喜欢姐姐,哥哥有很多家人的,姐姐只有我。”
他不懂,姐姐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但他只知道,不能和姐姐分开。
李奉臻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心里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 还是不提这件事情了。
弟弟是她一手带大的,十分依赖她,这些都是难免的。
一日后,婆婆和丈夫回老家又回来了,镇上已经停了雪,有人在清扫着街道。
李奉臻挺着肚子,要去买一些肉菜回来做饭。
李观棋听闻,立马跳下床来,非要跟着她一起去。
李奉臻想着刚刚停雪,道路湿滑,于是便不阻着他,让人陪着她一起去了。
姐弟俩出了巷子,直奔屠户的摊位上去。
不过两人都走得慢,路上的行人也都是慢慢的,买完了肉,两人便往家走。
屋门留了一条缝,两人轻轻推门进去,屋子里门虚掩着 里面有谈话的声音传出来。
李奉臻耳朵尖,听见了几人的谈话。
是她婆婆。
张婆婆说:“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那娘家侄女前几日感染风寒,又大雪封村,出不来看大夫,便没撑住,去了,如果没这件事情的话,等那小侄女明年及笄了,便可以娶回家来了,只可惜啊,我那小侄女福薄,我儿张帆没这个运气。”
张行没说话,张帆倒是有些无所谓。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娶别人就是了。这世间的女子哥儿又不是死绝了。”
他娘的那个侄女儿,他见过,貌若无盐,身材也干瘪,一点都不好看,小时候还总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他,他才被喜欢那种小鬼。
现在那姑娘没了,他倒不用担心以后和那表妹相处不来了。
挺好的。
张婆婆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样子,叹了一口气,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世间哥儿女子虽多,但又有多少人愿意嫁给咱们家这么个穷人家的?咱家的情况你也晓得,要不是你嫂子嫁过来,能做绒花赚点钱,平日里不都是穷得响当当吗?”
张帆打了一个哈欠,窝进椅子里,道:“害,要我说啊,娘,你就是路走窄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小哥儿,不愿意嫁到咱们家里来,那是人之常情。可是咱们家里不正有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哥儿吗?”
张婆婆身子往前倾了倾,看着张帆,问道:“小棋?你喜欢他么?”
张帆无所谓道:“喜欢啊,长得还挺合我胃口的,也正好合适,李观棋也是明年就可以嫁人了,到时候他们姐弟俩都嫁给咱们家,岂不美哉?”
张婆婆低下了头,想事情。
她觉得,自家儿子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
张行也点了点头,赞赏的看着弟弟。
李奉臻和弟弟听完了全过程。
她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触,要是弟弟也喜欢张帆的话,正如张帆所说的,姐弟俩嫁到张家来,反正和现在也差不多。
她转头看了看弟弟。
李观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李奉臻看他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也放下了心来。
李观棋的感情有是有,就是比常人要迟钝一些
他知道刚才张帆的话的意思,也知道这样能让姐姐少操心。
不过他的心里却不舒服。
张帆于他而言,真的就只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平日里都没什么交集。
但是要嫁给他,和他住一个屋,过一辈子……
李观棋抿抿嘴,不开心。
也不愿意。
李奉臻提起脚步,去了一边的厨房里做饭。
李观棋蹲在灶前烧火,李奉臻掌勺。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听到动静的张婆婆就来了,她看着挺着大肚子的李奉臻,上前帮她做饭了。
张行也来了,在一边坐着烤火。
张帆依旧缩在屋子里烤火。
李观棋看着屋子里的人,站起身,跑出去了。
李奉臻没注意到,便也没管。
张行倒是看了这个小舅子一眼。
李观棋给他的感觉太淡漠了,整个人沉默寡言,不爱与家人交流。
他当时娶李奉臻时,李奉臻半文铜钱都没要,只是说要带着弟弟出嫁。
当时他想着,这人又不需要他养,自有李奉臻自己养着,于是便答应了。
若是李观棋真的嫁给弟弟张帆,那也是不错的。
李观棋跑出了厨房,去了屋子里,看着正在烤火的张帆,鼓足勇气,看着他。
张帆诧异的看着他,李观棋做好心理建设,对着张帆说道:“帆哥哥,我,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能嫁给你。”
张帆听到这番话,倒是不生气,他本来也没有多喜欢这人,那些话也只是搪塞他娘的。
要是能娶,有人给他洗衣做饭,要是娶不到,家里同样有人给他洗衣做饭,他没什么后顾之忧,就这么单着也挺好的。
张帆笑盈盈的看着李观棋,问他:“你不嫁给我,那要嫁给谁啊?”
李观棋又泄了气,他也不知道。
张帆道:“你嫁不嫁给我,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住在一个屋子里,没区别,你为什么不嫁呢?”
李观棋想了想,摇摇头,道:“不一样的。”
张帆也不打算强迫人家,不愿意便不愿意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回屋躺着去了。
李观棋定定的盯着火盆里烧的正旺的炭,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啊,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呢?张帆说的有道理,嫁不嫁,不都是一样的吗?
可是要嫁给他的话,李观棋抿紧了嘴巴。
这样不好。
张帆此人,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他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屋外吹起了冷风,好像又快要下雪了。
时间在大雪纷飞之中,又过去了十来日,转眼就到了二月份,这场大雪下了一个多月。
雪停了,太阳终于出来了,在家里闷了一个多月的人都走出了家门,沐浴着这难得的冬日暖阳。
雪化了不少,镇上的人又开始赶集,过起了平常的日子。
这日天晴,李奉臻把这许久以来做的绒花放在了小摊子上,让李观棋推着出去卖了。
李奉臻看着李观棋推着小摊子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屋子里。
她总感觉,这几日孩子就要出来了,本来不该让李观棋出去摆摊的,只是家中钱两无多,再不开张快要吃不起饭了,最终还是让他去了。
她走回屋子,打算趁着天晴,把那些压箱底的缠花拿出来晒一晒,只是刚走没几步,她就感受到了有热流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她捧着肚子,开始呼唤屋子里的婆婆。
张婆婆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看着李奉臻,也意识到了她马上就要生了。
她跑过来,把李奉臻扶进屋子里躺着,转身跑去找大夫了。
今日张行和张帆都不在家中,出去找活计了,这些事情也只能她一个人来了。
只是杨柳巷里没有大夫,她就跑到了其它地方去找,出了巷子,在大街上看见正在摆摊的李观棋,正有两个人人围着他问价。
不能耽误赚钱。
以后孩子生下来,给大夫的钱,养孩子的钱,哪里都需要花钱。
张婆婆这样想着,也没告诉李观棋,自己跑去找大夫了。
今日医馆之中看病的人很多,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伍,张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跺了跺脚,又跑去找了另外一个大夫。
镇上面积不大,但此刻跑起来路滑,张婆婆自己都摔了好几次,还是爬起来去找大夫了,好不容易到了医馆,小药童告诉他 今日大夫去给员外郎看病了。
张婆婆心急如焚,想起镇上还有一个稳婆,但收费有点贵,于是咬咬牙,转身去找了。
贵就贵吧,总不能让她儿媳就这么没了。
李奉臻一个人躺在床上苦苦挣扎,婆婆去寻大夫,却半日不见回来,她看着门房,望眼欲穿。
痛感越来越强烈,额上汗如雨下。
一刻钟后,随着李奉臻的最后一次深呼吸下,一个胎儿划出了体外,随即便开始啼哭起来。
李奉臻躺在床上,浑身汗湿,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不会动了,直到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这样冷的天气,别给孩子冻坏了,她勉强爬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拿起一边的剪刀,剪开了孩子的脐带,用襁褓给孩子裹了起来。
一刻钟后,张婆婆终于带着稳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床上血淋淋的一片,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但脐带连接的胎盘还在肚子里。
李奉臻已经晕了过去。
稳婆上前,检查了她的情况,又用热水洗干净手,试图把胎盘拽出来。
好在很顺利,胎盘顺利娩出了。
张婆婆在一边打下手,看着母子平安的二人,忍不住的谢着满天神佛,饶过了他们母子一命。
幸好幸好。
———————
康禾今日随母亲到镇上,给家里添置一些东西,到了镇上,他又看见了那一个人卖绒花的李观棋。
想起之前母亲说的话,以及这一个多月来,他自己的思考,他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
如果这种过分的在意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喜欢呢?
所以他今日不只是随母亲来买东西的,还是来看他的。
两人站在摊子前,李观棋一眼就看到了康禾,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康禾。
“小禾哥哥!”
康禾抿抿嘴,绽开了一个笑。
“小棋。”
刘氏在一边看着,拍了拍康禾的手,转身又去买了其他东西,她今日便随着这孩子去看看。
若是合适,早点把人定下来也好。
李观棋今日生意不错,又遇见了康禾哥哥和他母亲,说想要去他家里拜访拜访,索性早点收摊回家了。
回家之后,他才知道姐姐已经生了,他几步跨进屋子里,看见的是李奉臻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皮肤红彤彤的丑娃娃。
“姐姐……”
“小棋,来看看你小侄子。”
李奉臻嘴角挂着笑,满脸温柔。
李观棋走上前看了看这个孩子,丑丑的,不好看。
但是这是姐姐生的孩子,他也勉强喜欢他好了。
刘氏也是进屋后才知道今日李观棋的姐姐生产的,直悔恨自己今日来的太着急,没带多少东西来看望他们。
于是也没急着跟李奉臻打招呼,刘氏把东西给李观棋姐弟俩留下后就告辞走了。
下一次,他们还是挑一个好日子,郑重带着东西,再来拜访吧。
离开之前,是李观棋出来送他们的。
刘氏站的远远的,不打扰他俩说话。
李观棋揪着衣袖,抱歉的看着康禾。
“小禾哥哥,今日很抱歉不能招待你们了。”
康禾摇摇头,看着他,道:“没关系,今日也是我们唐突了,没打扰到你姐姐就好了。”
“那康禾哥哥下次还会来家里玩吗?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李观棋抬起脸,认真的看着康禾。
康禾笑了笑:“你想要我来,我自然会来的。”
李观棋便低下头,害羞的笑了笑。
“好,那小禾哥哥下次来看我。”
康禾也认真的看着他,也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