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林公,伯爷,快请入内一叙,二位此来,实叫寒舍蓬荜生辉啊!”
“诶,雨村兄未免太过客气,你我本是旧交,何必如此外道。”
“哈哈,贾大人盛意拳拳,岂能不来?只是我却不比师父客气,此来定是要尝些好酒菜,叫贾大人好好破费一番才是,贾大人等会儿可别心疼才是。”
雨村闻言,心中反倒一喜,亲自引着两人入内,林思衡四下一看,这处宅子占地倒不大,只是布置的颇为雅致,随处可见遍植桃李杏树。
如今这时节,花都已经谢了,枝头却正挂果,青绿点点,亦自有一番雅趣。
及至正堂,娇杏正亲自布置酒菜,见几人进来,忙也上前行礼,贾雨村代为介绍道:
“这便是拙荆,林公与伯爷皆不是外人,正好一见。”
二人也自还礼,寒暄几句,以示亲近。林思衡着意打量一眼,娇杏此番也是精心打扮过,绾着牡丹髻,缀着嵌宝钗,一袭妃色云锦袄,腰间青玉双鱼佩,通身自有贵气,谈笑自若,进退有据。
虽只七分的颜色,竟也显出九分的美貌。
娇杏察觉到林思衡打量的目光,也看过来,正要与林思衡说话,却见着林思衡身后正跟着一个小丫头,又见着那一点眉间胭脂记,整个人竟愣在那里。
雨村见此,也折身一看,微微一怔,旋即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与林如海说话。
林如海见雨村此态,心中更是叹息一声,再不对贾雨村抱什么希望,面上却仍是热络着交谈言笑。
娇杏自然不信贾雨村没认出来这女子,只是见贾雨村不说话,她便也低着头故作不知,只是不敢再盯着那女子,也不再与林思衡说话,微微低下头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待入了座,娇杏心神渐渐缓和过来,故作不在意,只殷勤着劝酒,待酒过三旬,林思衡笑道:
“说来也巧,我也是今日方知,原来我与贾大人,还有另一番渊源。”
雨村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面色如常笑道:
“哦?不知是何缘由?”
林思衡便笑着拉过香菱来,指着她笑道:
“贾大人瞧瞧,这位你可认得?”
雨村自然认得,香菱小时候他甚至还抱过,此时却故作不识道:
“瞧着倒有些眼熟,只是也认不得。”
林思衡微微一笑道:
“这丫头原也是贾大人故人之后,本是十里街甄老爷之女,如今在我身边伺候着。
今日我来时,与香菱说起贾大人,香菱便说似乎是认得贾大人,我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贾大人竟与香菱之父也有交情,这可不正是缘分?”
香菱一愣,林思衡只说带她来赴宴,又何曾说起这些,再者她也并不记得什么贾雨村。
只说既然爷这样说,自有他的用意,香菱当然不去拆穿他。
雨村“大惊失色”,忙起身来,细细瞧了两眼,又招过娇杏,问道:
“你也瞧瞧,这可果真是英莲那丫头?”
娇杏此时方才点点头,配合着贾雨村,作出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来,眼含热泪,竟又唤起昔日在封氏身边为婢女之时的称呼来,亲热的唤了一句:
“果真是小姐。”
香菱对他们已并无什么印象,显得有些局促,好在娇杏本也不是真个在意她,略与她说了几句,心思便又转回到林思衡身上。
林思衡与贾雨村饮了一杯,笑谈道:
“要说起来,我这丫头其实也曾来过金陵,贾大人可知?那薛蟠的案子,其中那位被拐卖的孤女,便是香菱。”
雨村自然推说不知,神色惊异道:
“竟是如此?可叹我昔日不曾亲眼得见,竟不能认得,不然实早该叫娇杏将英...香菱接来照料。
索幸这丫头如今有伯爷关照,却又比跟着娇杏更为妥当。”
林思衡哈哈大笑:
“说来皆是缘分,薛蟠犯案,若非贾大人秉公办理,香菱又如何能进京?”
这件事说来也是贾雨村昔日的亏心事,虽见林思衡并无要追究的意思,又言语热切,也还尚不能放心,一边与林思衡应答,一边对娇杏吩咐道:
“你原在甄家太太跟前服侍着,如今既见了香菱,却正是一家人,先带香菱去后头,好好说说话。”
娇杏自然会意,亲热的拉着香菱往后堂去,香菱见林思衡道:
“这是你母亲昔日的身边人,自小是见过你的,你便随她去。”
香菱对林思衡的话从无半点怀疑,闻言虽不记得,也生出些故人重逢的欣喜来,忙跟着娇杏去了。
待杯盘狼藉,宾主尽欢,师徒两人便要告辞,雨村正要叫娇杏送香菱出来,却见林思衡笑道:
“还是我去接一接她。”
说着便也往后堂去,贾雨村又愣了一愣,也忙跟上,至二门外停下,正逢娇杏领着香菱出来,见林思衡竟亲自跑到二门来接香菱,神情也有些惊诧。
也不知娇杏与香菱说了什么,香菱瞧着倒有几分开心,又见林思衡亲自来接她,赶忙笑着跑到林思衡身边,亲热得唤了一声:
“爷只在外头等我便是,怎么亲自来了?”
林思衡当着贾雨村夫妇的面,故意笑着摸摸香菱的脑袋道:
“自然是想你了。”
香菱便幸福得眯着眼笑起来。贾雨村夫妇见此,对视一眼,也亲切的与香菱说了几句,请她得空便来逛逛。等客人都走了,雨村便问道:
“打听得如何,那小丫头可曾怨恨咱们?”
娇杏忙摇头道:
“这倒不曾,她晓得我曾是她母亲的身边人,对我倒有几分亲近,说起老爷,似是印象不深,却也不曾显出半点敌意来。不过看起来,这丫头如今只怕的确是颇受靖远伯宠爱的。”
雨村闻言,方才舒了口气道:
“印象不深自是应该,她被拐走那年才多大点,又哪里能记得我。”
“老爷的意思是,方才那话,是靖远伯编的?”
雨村来回踱步,思量着林思衡带香菱过来的意思,以己度人,倒也领会过来,笑道:
“正是如此,你道他为何带那丫头过来,又故意在咱们跟前故作宠爱。
那丫头以前如何不说,如今也不过只一个丫鬟。
靖远伯年少成名,身边岂能少了娇妻美妾,一个丫鬟再是得宠,也没有叫他纡尊降贵,故意跑到二门来接的道理,他这便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
薛蟠那件案子内里究竟如何,与他靖远伯又有什么关系,况且他既与薛家亲善,我前番保住薛蟠,正合了他的意,又恰好送了这美婢到他身边叫他受用。
况且如今甄家已经败落,他又岂有为了一个丫鬟的旧案,再来与我这金陵知府计较的道理。
昔年旧案,那丫头彼时不过只一被拐卖的孤女,又如何能知内里,自然也不会怨我。
他今日带这丫头过来,不过是拿着丫鬟做个工具,好与我寻个由头,示好拉拢罢了,这倒正合我意。
往后若得空,你也可与那丫头常来往,只管仍当她是甄家小姐便是,客气着些,她既果真受宠,你正好替我,将这关系维持着便罢。”
“可他们不是待不了几天就要进京,这要如何来往?”
雨村微微一笑,冲娇杏耳边说了几句,娇杏一愣,旋即眼神里也显出惊喜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