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这些年是在何处荣养?不知可有甄老爷的消息?”
“回大人,民妇这些年是在大如州城外妄清坡,自民妇丈夫离家之后,这些年便一直在那里等着,不曾再往别处去。”
林思衡了然的点点头,打他第一眼见了甄封氏,便知道没找错人,如今封氏虽已衰朽的厉害,又吃了许多苦,可依稀间还是能看出些昔日当家太太的气度,况且眉眼间与香菱还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甄士隐终究不能寻见,那跛足道人该也有一番来历,据说他便是“渺渺真人”,到底无缘得见了。
封氏自打进了林府,言行间便显得十分谨慎,沉默少语,生恐说错了话。甄家原先虽也富裕,也不过只一乡绅土豪,远不能与林府相比,更别说这面前还有个伯爵了,放在大如州,那已是顶了天的贵人。
虽林思衡显得十分和善,封氏仍不敢掉以轻心,她也是有些见识的,晓得贵人们大多喜怒无常,指不定那句话便犯了忌讳。
她这一路上早与郑阳等人将香菱的情形打听清楚,虽听说自家女儿正得宠,可到底也就是个丫鬟的身份,连妾室的位份都尚且没有,也不知这份宠爱又有几成真假。
封氏活到如今,她自己倒也无所谓什么权贵了,只怕牵连到女儿身上,那才真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两人一边等候,一边随意言谈几句,各自想着心事,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却是红玉已经领着香菱晴雯过来。
香菱一跨进门,便先冲林思衡喊了一声:
“爷!”
旋即便急忙走到林思衡身边,又拽着林思衡的衣角,像是生怕林思衡将她给丢下了。
十多年的亲人未见,林思衡晓得她心中不安,忙安抚的轻拍香菱的手背,温言道:
“别怕,爷在这儿呢,你瞧瞧,这位老夫人,你可还认得?”
香菱见着林思衡,方才安定了些,闻言抬起头来,瞧着正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老妇人。
封氏自打香菱进来,不必旁人介绍,眼神便已直直的落在香菱身上,等香菱抬起头来,封氏更是如遭雷击,脚步踉跄的上前两步。
香菱也从林思衡身后转出来,封氏更是再也等不得,一把上前将其抱在怀里,颤声道:
“错不了的!错不了的!这是我的孩子!这就是英莲!儿啊!娘做梦都想你啊!娘做梦都想你啊!娘这辈子还能再见你这一回,死也甘愿了!”
封氏一边哭,一边颤抖着用手轻抚香菱眉间胭脂记,早已泣不成声,哭声凄凉哀绝,自责痛悔,却又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香菱初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被拐那年不过才四五岁,对自己原先的身世几乎都已忘却了,虽是这些日子竭力回想,也不过唤起一点微弱的印象。
可眼看封氏哭得伤心,大抵这世上确有母女连心,香菱也似渐渐感觉到了什么,嘴唇颤抖着,惶急的又扭过头去看林思衡,见林思衡就在自己身后,依旧微笑的看着自己,香菱忽然也流下眼泪来,有些生涩的开口唤了一声:
“娘......娘!”
这一句“娘”唤出来,更叫封氏不能自已,她这些年也熬垮了身子骨,如此大悲大喜之下,几乎要站立不住,紧紧搂着香菱,似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去。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相顾落泪,连一旁围观的晴雯红玉等人也一阵唏嘘,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再不怀疑封氏真假了。
母女俩哭了好一阵子,众人也都不去打扰,任由她二人发泄情绪,互诉衷肠。
终究封氏心里还存着一分警醒,晓得这是在贵人家里,担心惹人厌烦,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悲喜,略微放开香菱,又拉着她跪在地上,连连给林思衡磕了几个头:
“民妇多谢大人关照小女之恩!实无以为报,民妇愿一辈子给大人当牛做马,报答伯爷恩德...”
林思衡连忙将封氏拉起来,和声道:
“老夫人快快请起,实不必如此,香菱来我身边,实是缘分,况且平日也多是香菱在我身边受累照顾,我实离她不得,再不要谈什么恩德一类的话。”
封氏听着这话,略微低了低头,她方才从重逢的喜悦中略微醒转过来,便又想起如今香菱的身份来,自己的心头肉,如今为人奴婢,这怎能不叫封氏心痛。
正想着无论如何,好歹也得先寻个法子,叫香菱脱了奴籍,哪怕就是果真还要入府,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姨娘,若林思衡果真肯放人,她便是真进府去给林思衡当牛做马,哪怕将自己生生累死,她也甘愿。
可如今林思衡这话一说,地位差的太大,这件事便不能再提了,也只得先压在心里,只将些感激涕零的话拿在嘴上说。
林思衡应了两句,知道这母女俩有许多话要说,便道:
“老夫人今日与香菱重逢,实是大喜,倒不必在这里与我们客套了,香菱,快带你母亲去后头瞧瞧,好好说说话。”
香菱赶忙应了一声,拉着母亲先往后头自己屋子里去。
香菱前脚才走,后脚黛玉便也领着紫鹃雪雁过来,瞧了一圈,诧异道:
“不是说香菱的母亲找到了?人呢?”
林思衡便说已回了香菱屋子,黛玉自然不去打扰,只向林思衡将此事细细问了,待听说了香菱原本也是闺阁小姐出身,不免也感叹几句:
“这可真是幸事,竟果真能找到,虽前头吃了些苦,到底在你身边,也是得了依靠,况且如今又能与母亲团聚,又是何等的福气。”
黛玉说着这话,也略微有些感伤,林思衡连忙哄了几句,黛玉又问起动身一事:
“你可还有什么事?爹爹正要来问,咱们何时动身?”
林思衡笑道:
“本就是来姑苏游玩,哪里有什么事?最大的事便是与师父他老人家求亲,如今也已了了,不日便可动身。”
黛玉见他总这样“厚脸皮”,害羞得觑他一眼,担心他又要“口不择言”,连忙又转身回去收拾行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