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衡听她回答,也微微一笑,便知没找错人。
一行人自田野间走出来,又顺着一截乡野小路,不过一刻钟,便已至方才远远望见的那处村居。
村中百姓陡然间来了许多外人,皆吃了一惊,以为是来了官府,慌忙都躲回家中,只从门缝里窥视。
又见领在前头的居然是岫烟,愈发错愕,等林思衡一行人已从门前过去,方才从自家里走出来,站到院子里伸长了脖子张望并与左邻右舍好一番窃窃私语:
“你瞧见没有?那前头的是不是邢家那丫头?这些人从哪来的?我瞧那架势,就是知府老爷只怕也比不上!”
“先前不就老听那邢忠说起,他家里有个嫁到京里去的亲戚?莫不是终于回来了?那邢家这不是一下子就要飞黄腾达?”
“你看清楚了没有?那来的分明是个年轻的公子哥,还能是邢家亲戚?要我说,指不定就是哪家的贵公子,这是瞧上岫烟了,是要抬回去做妾,也不知道能给多少彩礼。”
“我瞧着倒不像,看着岫烟客客气气的,哪里像是跟情郎说话?”
“怎么不像,那这都回村子了,还能黏在一起?那像什么样子?岫烟那丫头再懂礼不过的,人长得又好,被贵人瞧上有什么稀奇的?这说不准就是要去过好日子了。
我早就说了,就岫烟这丫头,附近十里八乡,有能配得上她的?那也只有城里的贵人,才能般配的上......”
岫烟自小就在这村子里长大,乡亲们投过来的眼神中的涵义,她自然能看得明白,任她再是个淡泊平和的性子,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局促起来。
耳尖微微泛红,偷偷瞧了林思衡一眼,却见其依旧神情自若,并无半点紧张局促之意,甚至还有闲心冲好奇的围观群众微笑致意。
那些与林思衡视线撞上的村民,一个个都连忙将眼神避让开来,不敢盯着他瞧。甚至还有几个怕因此犯了贵人忌讳,担心惹了麻烦,手忙脚乱的便要跪地行礼。只是还没等他们弯下腰来,林思衡就已走远了。
邢家就在这村子东北角上,不过三四间土房,拿夯土围了个独门的小院,正中两扇破旧的木门。
邢岫烟将门打开,连忙引众人进去,邢家也没有什么椅子,只几条长凳,却也不够这么多人坐的,林思衡便叫护卫们自去周遭寻些吃食,不必都跟过来。
黛玉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贫陋民家,不说是她,便是红玉,虽说是丫鬟,家里也比邢家富裕得多。因而一个个都好奇的四下张望,一时难免有些不自在。
林思衡倒甚为自如,大大咧咧的在凳子上坐了,又随手用袖子在身旁擦了擦,便笑着朝黛玉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黛玉生怕他“不安好心”,本是不肯,只是左右看看,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终究还是慢腾腾的凑过来坐下,中间还很警惕的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岫烟又连忙翻箱倒柜,将家里仅剩的一点廉价茶叶拿出来泡了,怕贵人们讲究,又将茶壶茶杯清洗了好几遍,直至纤尘不染,方才提着口气拿来待客。
黛玉和几个丫鬟接过来,饮了一口,只觉口中生涩,便不再饮,放在一旁,岫烟忙歉意道:
“家中贫寒,实无好茶招待贵客,请贵人恕罪。”
黛玉自然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说无妨,林思衡自打拜了林如海为师,饮食衣用也俱是上等,也是有好长时间没有再用过这等器物。
那茶壶茶杯早已陈旧,上头的花纹因时常清洗,也被洗掉大半,便是这一整套茶具,买来时只怕也用不了二三十文钱。
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倒叫林思衡有些怀念起来,毕竟拿着大瓷缸子泡一壶高碎牛饮这种事,他也是做过的,因而很是怡然自得,见黛玉实在喝不下去,还顺手将她那杯也取来喝了,结果又惹来黛玉一个白眼。
岫烟见众人果真不曾怪罪,方才松了口气,便又张罗着要生火做饭,手脚麻利的将鱼虾都处理了,又将田螺也都挑出来,临了却又见少了几样酱料。
若只自家来吃,少了便也少了,不过口味差些,只是拿来招待贵客,却不敢怠慢,因而又急急的出门跑去周围邻家去借。
“周大婶,您家中可还有黄酒?家里来了客人,要做几道菜,黄酒却已用尽了,可方便先借我些?”
周大婶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见是岫烟过来,连忙招招手,等岫烟近前,便一把拉近屋子里,又把门关上,关心道:
“丫头,你家里来的是什么客人?带这样多护卫丫鬟,瞧着怕是有来头的,你可认得?别遭了祸事!”
岫烟忙笑道:
“劳烦婶子挂心,我倒不认得,是在田上遇到的,想是城里出来踏青游玩的官宦子弟,一时生了野趣,走到咱们这里来,我也不好去打听。”
那婶子便跳脚道:
“傻闺女,这等事如何能不问清楚?即便不是什么歹人,那贵人家里头规矩多,咱们说不准什么时候一句话说得不对便冒犯了,倒时候怎么担待得起?他们既是要游玩,怎么倒叫你给领回来了?”
岫烟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路上见着我篮子里装着些鱼虾,许是好个新鲜,叫我给他们做几道菜,也只得带他们回来。”
那周大婶闻言,满脸写着不信,质疑道:
“这些城里的贵人,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偏要吃你做的菜?”
说着脸上忽然划过一丝了然之色,拉着岫烟低声道:
“好闺女,你跟婶子说实话,这贵人莫不是看上你了?这是专程来你家看看,回头好讨你进城去?”
岫烟一阵瞠目结舌,苦笑道:
“婶子想到哪里去了?这不过是贵人们一时起意,寻个玩意儿罢了,哪里就有这意思?”
任岫烟百般否认,周大婶仍是不信,拉着岫烟不放,敦敦教诲道:
“丫头,你可千万听婶子的劝,那城里贵人家的日子是好过,只是他若要接你回去坐下,你可得记着,一定要打听清楚了,他家里有几口人?已经讨了几房妾室?家里的太太好不好说话?
可千万别一时糊涂就许了他,临了进了那深宅大院,若遇到个心狠手辣的当家太太,可再没有好日子过!”
岫烟被她说得哭笑不得,生怕锅里的鱼要给煮焦了,不敢再与这周大婶纠缠,也只得先胡乱答应下来,谢过了她的好意,取了黄酒,急急忙忙的又奔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