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易自然还记得小崔。
那个英勇的魔女。
每次想到她拿着匕首、义无反顾、连续地往自己身上扎的样子，乐易都有种难以名状的感受。
在理想滑坡、犬儒横行的时代里，她那满是信念感和自我牺牲精神的举动，深深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每个人，自然也包括了乐易。
他心中一凛，关心道：“小崔她怎么样了？”
小潘不露声色地盯着乐易的眼睛，心中念叨着：
“还装，还装，你就装吧……”
他记得徐工之前说的话：乐易极有可能看穿了小崔是魔女、乐易对魔潮的感知非常敏锐，远超一般的收容师……所以他特意在乐易面前提起小崔，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小崔啊，她的身体，嗯，有点遭不住了，我们这第四次开荒不能指望她了。”
听到“遭不住”，乐易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没死就好。
只要人没死，就还有希望。
到这里，乐易对“749野蛮滥用魔女开路”这件事的恶感少了一些，至少他们还知道体恤魔女，知道羊毛不能逮着一只羊薅……
这时，余清欢敲门进来。
“潘哥。”
她手上拿着几块战术pad，递给小潘和乐易每人一块，“乐易，首次使用需要验证密钥，你知道……”
乐易想起沈安妮交给他的那个金属挂件U盘，点头道：“我好像有，公司领导给了我一个，我试一下？”
他接过战术pad，来到验证页面，需要他输入通行的密钥，掏出U盘，一盘操作下，得到了一个动态的用户名和密钥，输入后登进去。
“潘哥，这是通过深蓝之眼找到的、条件勉强达到你要求的人，都在上面了。”余清欢打了声招呼后，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深蓝之眼？”
看到乐易有些疑惑，小潘主动解释道：
“深蓝之眼是余组长他们小组搞出来的一个，唔，智能寻人AI，目前还在试用阶段。正好你也在，跟我们一起看看呗，看好不好用……”
乐易绷着表情，心中暗笑：
这余清欢玩得挺好，她背后那个老魔物玩得挺花，这么与时俱进，懂得给自己套上一层层壳……
她在与乐易对谈的时候，已经明着把她那套魔女筛选的老底透了出来。想一想，这可是她在系统内立足、扬名立万的根本，她能这么坦白地说出来，似乎很有诚意？
乐易默不作声，看了看页面上列出的候选名单。
魔女名单！
长长一串，给了乐易不小的冲击。
如果这些人，都是魔女，都是那个初代魔物从茫茫人海里“挖掘”出来的，那它的威能属实有些恐怖。
“潘哥，她们……？”
乐易求证地看向小潘，小潘见对方到这时候了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心里也是犯嘀咕：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
如果是装，这演技也太好了吧？！
他轻咳一声，组织语言道：
“乐易，小崔是魔女，这事你知道吧？”
乐易张着嘴、瞪大眼，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
小潘继续说道：“我们阴司开荒，打开通路、开启幻境，需要一个魔女的魔潮作为引子……”
乐易打断他：“潘哥，这方法你们哪来的？就没有其他替代方案了吗？”
小潘：“怎么来的你别管，但替代方案，确实没有……至少目前真没有。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没有办法就不做了吗？事情总是需要人去做的。”
乐易叹了叹气，点点头。
小潘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继续说道：
“小崔是我们很幸运、很难得地在系统内部找到的合适人选，她本人觉悟高，业务过硬，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战友……但之前三次开荒，都是她作为开路魔女……”他盯着乐易的脸，“你也是收容师，你也清楚这种情况，不能再冒险了。”
乐易只能再度点头，心中有点咋舌：
三次啊，短时间内三次魔潮，同时伴随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
那个小崔也太猛了。
他忍不住开口道：“潘哥，我之前听到一些传闻，正好跟你求证一下。”
“哦？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呵呵，真有一个朋友，她也是我们这一行的，不过是单干的个体户，她在娱乐圈有一些人脉，就听说了一些事情……说幽京近来有人搞出了魔女从诊断到治愈的一体化方案。呵呵，你先别笑啊。”
“我本来也是不信的，我自己就是收容师，我能不知道？但既然聊到这了，正好你也在，干脆就跟你求证一下呗，潘哥？这事怎么说？”
小潘又摸了摸自己的板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有点苦涩和无奈道：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现在就是这个心情……你说的那个事，我在幽京那边也听到了，是最近一个月左右吧，突然冒出来的，我们还联合其他部门想要顺藤摸瓜，但没抓到人，不知道是什么人鼓捣出来的。”
“造谣、造势的人很狡猾。他们的消息也灵通，可能听说了小余魔女筛查的事，就炮制了这么一出谎言，假假真真，把谎言混在真实里，半真半假，很有欺骗性，怪不得就连你个专业的，也会犯迷糊……”
“哈，确实，尤其是一些像我这样捕风捉影、听说过余组长魔女筛选的业内人士，反而更容易迷糊了……”
乐易嘴上自嘲着，但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谣言，不会是余清欢搞出来的吧？！
“所以了，谣言终究只是谣言，”小潘总结道，他神情中难免也带了点伤感，“魔女治愈是个无解的，至少目前无解的难题，我们没必要自己骗自己。”
他再度拿起战术pad，扫了一下名单，冷不丁问乐易：
“这些人里，你觉得谁可能比较合适？”
乐易苦笑一声，他把视线再次投到名单上，也清楚，光看这些资料，谁又能知道谁比较合适？
只能硬着头皮碰碰运气。
名单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体制内的，上面列出了她们的工作单位，天南海北，哪的人都有。
不过也有少数几个是体制外的。
乐易理解，小潘他们自然更倾向于找体制内的，甚至同系统内的最好，这样交涉起来、做工作的时候，至少会容易一些。
“潘哥，你们选人的标准是什么，除了是魔女这一条……”乐易试探地问。
“标准？其实也难说有什么标准。”小潘感慨，“要我说，最理想的肯定还是那种社会关系简单、本人无牵无挂、没有后顾之忧的……说得难听点，都知道，我们这是送她们去死，把她们往死亡的边缘上推……”
“小余其实已经做了一些筛选了，这个名单上，你注意到没有，基本都是未婚的。”
“没有家庭的羁绊、顾虑，至少我们做起说服工作来，会轻松一些吧。”
小潘说到“轻松”时苦笑了一下。
乐易只是稍微代入了一下小潘，瞬间也难受了。
这工作怎么做呀？
难道就这么大喇喇地跑人家家里、单位里，告诉对方：你是魔女，我们已经监测到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让我们送你上路，巴拉巴拉。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大。
他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些扶贫纪录片，片里那些基层的扶贫干部，跑到村子里劝那些整天喝酒打老婆的懒汉自强自立、劝他们配合帮扶工作，那个苦口婆心、那个费劲，乐易可是印象深刻……
况且这还不是扶贫。
这是请魔女赴死。
他看向小潘的眼神中多出一点理解和同情：
“潘哥，这名单还能再做一些筛选吗？比如找出她们当中急需用钱、经济压力大的……如果不能晓之以义，只能动之以利了……”
乐易知道自己这办法有点“龌龊”，有些不厚道。但真要做事、真要把这事做成，那就只能这么筛下去。
小潘也觉得乐易这个想法很务实，但他有点疑虑：
“你这个提法没啥问题，思路是对的，但是如果真要做到，那我们前期的排查工作会非常大，需要调用的资源和协调的部门会非常多……”
他指了指名单上的某处：
“现阶段，当务之急，我更倾向于就近……”
乐易从小潘的办公室出来，看到余清欢站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后面，朝他眨了眨眼。
呵呵。
你也玩这个？
哥哥我果然魅力杠杠滴，上一个这么朝他眨眼、玩暧昧的妹子，呃，是杜纯熙。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从红拂镇回来后，也没联系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上次在会场时装哭遁走、以及当日在地铁站里装死的样子，乐易就想笑。
有些古板、严肃的杜宇先生，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活宝女儿！
尤其是，有次鹿凌霜闲聊中跟他提到对杜纯熙的印象，说觉得她像是陶然和傅诗嘉的结合体，乐易就更想笑了。
乐易走到余清欢面前：“咋了，有事？”
余清欢：“来，跟我来，边走边说。”
他们走到假山后面，又穿过一道低矮的月洞门，来到一条几乎隐没在竹林间的小径上。
“这里比较清静，也比较隐蔽，呵呵，适合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余清欢转过来看他。
她神情恬淡，没了工作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潘哥他们其实有了差不多的人选，只是还在权衡而已，你知道吧？”
“嗯，看出来了。”
乐易想到什么，直言不讳道：
“你没在名单上动手脚吧？”
“怎么会？！这可是关系到我的学术声誉问题，呵呵……名单上的人，95%都是魔女。”
“嗯？那剩下的5%？”乐易抓住了华点。
“她们也是，不过是即将是。”
乐易这回是真的心痒痒了，他是真好奇，成为魔女这件事真的可预测吗？
他斟酌着，提出自己的疑问。
余清欢轻笑道：“鉴于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嗯，将来还要一起做坏坏的事，我可以免费赠送你一个我的秘密。”
听着她魔女一般的发言，乐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秘密？”
“我也是魔女。不过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