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落无声，明明是春日，傲雪峰的积雪犹存。
苏无罔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拨弄着案几上的茶盏，抬眸看向正在整理行装的无闵，唇角微弯，眼底浮起一抹狡黠的光。
“师兄，你是不是要出门做委托啊？”
——十八岁了。
可为什么这些人防他学剑，仍像防贼一样？
尤其是三师叔张简行，每次他差一步就从掌门师伯那里能套出破妄剑的心法。
那家伙总会鬼魅般从某个诡异的角度现身，皮笑肉不笑地来一句： “无罔啊，又在‘请教’剑法呢？”
——烦死了。
不过没关系。
现在，老爹不在。
三师叔也去镇妖塔轮值了。
他轻轻咳嗽两声，眼睫微垂，嗓音低软： “求求无闵师兄了……”
“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他们从不让我出门。”
无闵整理剑穗的手指一顿，抬头对上小师弟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头一颤。
——该死，又来这招。
苏无罔见状，立刻乘胜追击，语气愈发可怜： “无闵师兄剑术这么好，肯定能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而且……”他压低声音，唇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我知道一条下山的小路，不会有人察觉的。”
无闵喉结滚动，挣扎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认命般揉了揉眉心。
小师弟……哎，他怎么能拒绝啊！
明明说好了不能太溺爱他的！
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他所有的原则都溃不成军。
“就这一次。”无闵咬牙道。
苏无罔眼底笑意更深，乖巧点头。
“嗯，就这一次。”
才怪。
只要开了头，无闵后续就有了把柄接着带他出去。
……
暮色如血，将密林染成一片暗红。
腐叶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声响，无闵的长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这是妖兽临近的征兆。
“师兄，我们是不是……”
苏无罔感觉这是个圈套，话音未落，地面突然炸裂！
一头通体漆黑的黑色妖兽破土而出，獠牙上还挂着腐肉的血丝。无闵瞳孔骤缩——是筑基期的狼妖！
“退后！”
剑光如雪，无闵的寒霜剑诀瞬间展开。
但狼妖利爪裹挟着腥风，竟将剑气生生撕裂！一爪拍在无闵胸口，他闷哼着撞断几棵树才停下，嘴角溢出血线。
吼——！
魔狼转身扑向看似毫无威胁的苏无罔。少年踉跄后退，却在妖兽腾空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血色。
一道凄艳的剑光自下而上划破暮色。
那不是任何基础剑式——剑锋以诡异的角度刺入魔狼下颌，贯穿天灵！
鲜血如瀑喷涌，将苏无罔的昆仑弟子服染成猩红。下一秒，头颅滚落，鲜血喷溅！
无闵瞳孔骤缩，苏无罔持剑而立，剑尖滴血，姿态竟是师尊破妄剑起手式斩红尘！只是……
空有其形，未得真意。
剑势凌厉，却无剑气纵横；杀伐果决，却无内劲支撑。
“咳咳……”苏无罔剧烈咳嗽着，魔狼的妖气瞬间消散。他虚弱地抬头，露出染血的笑容：“无闵师、师兄……你没事吧？”
“你……”无闵嗓音干涩，“什么时候学的？”
苏无罔甩去剑上血珠，眉眼弯弯：“看师兄模仿了几次，确实很帅，就记住了。”
撒谎。
他至少偷窥过百次，甚至用炭笔在床板下偷偷描摹剑轨。
无闵脑中一片混乱。
破妄剑乃昆仑秘传，偷学者当废去修为……
可眼前人苍白着脸咳嗽，袖口还沾着方才溅上的血。
无闵一把抓住他手腕，灵力探查后脸色剧变 ，“没有心法引导，剑气会反噬经脉！”
“我知道。”苏无罔轻笑，“每次运剑都像千刀万剐，其实也不是很痛，跟我天生的体弱相比。”
“师兄要告发我吗？”苏无罔忽然凑近，呼吸轻拂过他耳畔，“大不了废了，身体更差而已，本来也活得很勉强。”
苏无罔叹着气，无闵只觉心里哀伤。
苏无罔会死——是无闵的软肋。
“下不为例。”无闵板着脸，跟师尊一样严肃，无罔师弟总该知道严肃和严重性了！
苏无罔笑得更深，无闵真的好把控极了，他拽住他衣袖：“那师兄再帮我个忙吧？”
他染血的手指按住无闵嘴唇：“所以师兄……帮我拿到心法好不好？”
“要学就学全，没有心法，剑气真的刮得我好痛啊～师兄，你难道忍心吗？qAq”
……
子时的更漏声刚过，两道黑影贴着墙根的阴影滑向藏书阁。
无闵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手中的匿息符正在快速燃烧——这是他用三个月门派贡献点换来的。
才回来就行动啊！
小师弟这是谋划多久了啊！不会坑早就挖好了，就等他进吧？
“师兄，放松些。”苏无罔的声音在传音入密中带着笑意，\"你抖得连腿都在晃。\"
无闵瞪大眼睛。
小师弟此刻的模样哪里还有病弱之态？那双常年苍白的指尖正灵活地拨弄着罗盘，符篆定位每一枚都精准地卡在藏书阁外围阵法的灵力节点上。
“坎位，寅时三刻。”苏无罔突然将一枚极速符拍在无闵掌心，“待会我说走，你就往这个方位踏三步。”
“你什么时候学的奇门遁甲？”无闵声音发颤。
“去年卧床时，老爹给介绍了一个笔友，天道宗的孟禾”
苏无罔笑着，那家伙经常给他寄些金玉阁的样品，还挺有意思，等他搞定昆仑的事情，高低去找他见一面。
“不过三师叔在正殿加的九宫锁有点麻烦……”
他忽然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东南角的铜铃。
本该发出警报的铜铃竟将血珠无声吞噬，随即整个藏书阁的阵法流转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现在！”
两人闪身入内的瞬间，身后阵法重新闭合。
无闵这才发现，苏无罔袖中藏着一块偷拓的掌门印鉴——方才就是用这个骗过了禁制识别。
藏书阁内部比想象中更为森严。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地砖下都是陷阱，无闵亲眼看着苏无罔用剑鞘试探，三寸厚的玄铁剑鞘瞬间被剑气绞成齑粉。
“跟着我的脚印。”
苏无罔脱下外袍一抖，无数银粉飘落，竟在空中显出一条复杂的路径。他脚步轻盈如猫，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机关触发的间隙。
经常走的路，总是会沾染上更少的灰尘和更多的人的脚印。
苏无罔的手指在书脊上快速点过，当按到某本书时，整面书架无声旋转——露出后面向下的密室。
无闵按住他手腕，他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师弟，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谋划好几年了，无闵师兄”苏无罔笑得轻描淡写。
台阶下密室门开启的刹那，无数道剑气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是最后的防御机制。
无闵本能地拔剑格挡，却见苏无罔不退反进，手中铁剑以破妄剑的起手式划出完美圆弧。
铁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却在崩溃前的刹那，将所有剑气原路奉还！
苏无罔手中的铁片也化作齑粉，他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密室的地板上。
苏无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么大的运动量，他的身躯确实有些吃不消。
无闵刚想问师弟有没有事，就见房间中央缓缓升起一卷玉简。就在苏无罔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整座藏书阁突然剧烈震动！
“精彩。”
掌门师伯王简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用破妄剑的归墟式反噬剑阵，简言师弟从不让你碰剑——但你这孩子，天生就是修剑苗子啊！”
无数盏熄灭命灯从房间前面升起，缥缈的几盏亮起的，对应的是这代的长老和亲传的姓名。
无闵的脑子彻底转不动了。
掌门？
为什么掌门会在这里？！
王简明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却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无闵。”他淡淡开口，“你觉得破妄剑是什么？”
无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破妄剑，昆仑至高剑诀，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你想学吗？”王简明忽然看向苏无罔，笑意更深，看来师弟镇塔之后，昆仑剑仙之名，终于有人能继承了。
他会把对师弟的亏欠都补给师侄，苏无罔会成为最随心的剑仙的。
苏无罔垂眸，故作嫌弃的表情，指尖快速翻动玉简。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他合上玉简，忽然轻笑一声，随手将其丢回玉台，语气懒散： “师伯，打扰了，弟子只是好奇而已。”
“我还是很听我老爹话的。”
才怪。
他转身，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刚才的锋芒毕露只是错觉。
“师伯，此行，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他咳嗽两声，声音微弱，“希望以后……大家也能给我分配点委托。”
装乖。
装弱。
装无辜。
无闵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怀里突然一沉。
苏无罔眼睫一颤，直接“昏”了过去，额头抵在他肩上，呼吸轻浅，仿佛真的虚弱不堪。
场面太尴尬？
那就直接躺平，避免冲突。
王简明低笑一声，袖袍一挥，密室内的威压骤然消散。
“带他回去休息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无闵一眼，“今夜之事，不必再提。”
无闵僵硬地抱起苏无罔，掌心触及他后背时，却摸到一层薄汗，师弟根本就是装的！
还是师弟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