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循声回头看去。
说话的是个老人。
大高个儿,哪怕腰背微微有些弯,目测也有一米八以上,又高又壮,看起来像熊一样。
穿着宽松的唐装,藏青底色印寿字纹,稀疏的花白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成大背头。
他旁边是端庄淡雅面带笑意的孟清月。
不难猜出,这人应该就是孟清月的爷爷孟席东了。
孟席东笑眯眯的望着姜宁,“时常听月儿提起孟师傅,能有你们这样出色的年轻人接下漆艺的传承,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是死也无憾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孟席东侧身回头,就看到夏雷在夏明哲的陪同下往这边走来。
夏雷停在孟席东旁边,打着哈哈半真半假的说:“要死你死,我还得看着漆艺在孩子们手里发扬光大呢。”
他身形相较孟席东,瘦小得不止一星半点儿,气势上却丝毫不弱。
从产业上来说,九品斋远远比不过孟家的商业规模,但是在漆艺上,夏雷这辈子都压孟席东一头。
尤其是非遗传承人。
夏雷是,但孟席东不是。
两人暗戳戳比了大半辈子,一直到夏雷隐居云来县才算告一段落。
孟席东像是早就知道夏雷在后面,笑声爽朗,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东西,好多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上了年纪的人,百无禁忌,张口闭口都是死,说的人没觉得有什么,旁边的听众倒是表情一言难尽。
姜宁微微蹙眉,小声嘀咕,“这俩怎么来了……”
安歌接过话头,“夏明哲是九品斋的大老板,手底下的孟清月出征决赛,不来才奇怪吧……不过他旁边的老头儿谁啊?居然敢这么跟孟席东说话。”
她知道姜宁的师傅是夏雨田,但是没打过照面,所以不认得。
姜宁低头往嘴里塞了口沙拉,“不认识,没见过。”
话音刚落,夏雷迈步过来,在旁边的空位置坐下,“宁丫头,你怎么光吃草啊,也不吃点肉,瞧你瘦得。”
姜宁:……
安歌:……
从来没见过如此迅速的打脸。
陆骋倒是淡定自若,“二位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夏雷爽快应邀,“我不吃草,给我弄点肉。”
陆骋招呼服务员点餐,夏明哲站着没动,一瞬不瞬的看着孟家祖孙俩离开的方向。
孟席东作为行业泰斗出席天工匠心并不稀奇,但夏明哲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第二天,比赛如期举行。
姜宁和陆骋跟随人流入场。
背景音乐声震耳欲聋,人们说话时不自觉抬高声调,嘈杂得让人心烦。
他们的座位在观众席偏后的位置,落座后,陆骋拿胳膊肘撞了下姜宁,眼神示意她往前看。
夏雷从第一排贵宾席回头,正冲他俩招手。
孟席东也坐在第一排,和夏雷中间隔着两个座位。
时间到,音乐变换,主持人上台控场,紧接着是主办方的领导上台致辞发言。
十来分钟后,比赛才算正式开始。
到底是挺入决赛的作品,每一件都可圈可点,要么设计惊艳,要么制作精美,只是很少有人能把两者结合起来。
直到孟清月的双鱼漆瓶上场亮相。
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
漆艺比赛不同于其他,往往是细节决定胜负,所以每个入场观赛的人都会领到一本参赛作品集,上面配有超清图片,多角度全方位的展示参赛的漆件,连纹理都清晰可见。
姜宁合上作品集,客观发言,“这个瓶子确实漂亮。”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预测这件双鱼漆瓶应该是此次比赛的冠军了,但有人持不同意见。
“你没看后面吗?最后还有一件鹤鹿同春炕几,那才是神作。”
最开始预测比赛结果的男人翻到最后看了下,“啧”了一声说:“好看是好看,但炕几是什么鬼,这年头谁家还用这玩意儿?”
“这是艺术品啊朋友,谁说非得拿来用?”
男人面色讪讪,但仍坚持,“我还是觉得双鱼瓶好看,那个什么炕几老气得很,不像新设计的,倒像是出土的。”
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这样的,有人喜欢那样的,姜宁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内心毫无波澜。
参赛作品一件件亮相,终于,她的鹤鹿同春炕几登场。
全场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讨论。
只知道人有不上相的,没想到物件也有不上相的。
在作品集上看到炕几,好像也就那样,直到实物展出,才知道这是多么精美绝伦的一件作品。
螺钿镶嵌成画,闪烁着贝壳独特的七彩光华,场上的射灯一照,像是罩了一层氤氲的神光,桌面上栩栩如生的鹤鹿变得立体起来,甚至像是在动。
连陆骋都被惊到了。
当时他在家里看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活灵活现的效果。
他凑近姜宁耳边好奇的问:“什么情况,你还留了杀手锏?”
姜宁同样附耳回答,“其实就是个巧思,光栅卡知不知道?差不多的意思。”
陆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光栅卡他当然知道,同一张卡片上,从不同角度看过去能展现出不同的画面。
楚恒那家伙现在都还在收集七龙珠的光栅卡。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还能应用在漆件上。
当初在九品斋,姜宁的设计演示文稿上没提到这个。
那么多复杂工艺共同应用在同一件作品上,已经相当匪夷所思了,她当时只是有加入光栅效果的想法,但是在实操上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没有往上写。
想用螺钿做出光栅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为了验证这一想法的可行性,也为了争取时间,在九品斋设计评选之前,她就已经在花鸟图所需的螺钿上进行验证了。
没想到一试就成,她这才敢真正应用到参赛的鹤鹿同春上。
安歌是看出来了的,所以才会那么激动,陆骋没看出来,是因为他的视线始终在同一角度,此时隔得远,稍微一动,视角改变,效果也就出来了。
十件作品全部完成展示,接下来是讨论打分时间。
观赛席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主评审们也交头接耳,神色郑重。
孟清月回头看向姜宁,心情复杂。
她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就这巧思,她是想不出来的。
原来漆器还可以这么做。
这场比赛,她的胜率不高了,连续两届老二,大概率又要再加一届。
拿不到冠军,孟清月一边不甘心,一边又对姜宁心服口服,比赛结果还没宣布,她自己已经先别扭上了。
夏雷身子往前探,偏过头,笑眯眯的看向孟席东,“老孟,你孙女不错啊。”
他是真心的。
在孟清月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手艺,已经相当难得了。
但是人就怕比。
孟席东稳如泰山,也是笑嘻嘻的,“我也这么认为。”
夏雷瞬间收敛笑意,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下一秒,台上的大屏突然变暗,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一张张照片开始滚动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