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打招呼的方式,老婆子我可不怎么喜欢。”单手捏住了非毒掌下剑刃的白发老妪笑眯眯弯了眼睛,一面不甚在意地将那犹自冒着黑烟的长剑抵去了别处。
“——好孩子,以后你还是换个和善些的方式罢。”
“是吗?我倒觉着这法子正好。”被人截了剑刃的非毒见状倒也不觉气恼,只不紧不慢地抽手收了那煞气长剑。
实际上,她原本出剑时的速度也不算太快——毕竟有雀阴在这,她还没癫到要想不开地对着哀魄出手。
——她不过是想把这平素喜欢躲在暗处静观其变的小老太太逼出来罢了。
“若不如此,想来你今天也是没打算真在人前露面的吧?伏矢。”非毒语调闲闲,就手将那刚与吞贼狠狠打了一架的恶魄招回了身侧。
“那这里……原本也没我的什么事嘛!”哀魄眯着眼睛神情不变,照旧端着她那派慈眉善目,“这是吞贼与恶魄之间的恩怨……与我一个故去多时的老太婆又能有什么干系?”
“——单是在一旁看看热闹便也罢了,我又何必上赶着来插手这些?”
“嗤——你倒一向能沉得住气,想得也是够开。”非毒垂眼嗤笑一口,话毕抬手搓了搓恶魄的脑瓜。
幼童枯黄的发梢毛刺刺的,扎得她掌心一阵不大舒服。
她揪着她那两根半长不短的小细毛细细捏吧了半晌,终竟没能忍住,低头对恶魄露出个浑然不加掩饰的、嫌弃的眼神:“你这头发也太糙了,恶魄。”
“去,找个地方换换去,别老舍不得你那点鬼气——顺便再把衣裳也换了,这么大岁数的一只鬼了,整天穿得跟街口端着破碗要饭的小叫花子一样……也不知道害臊!”
非毒话毕蹙眉推了推恶魄,后者听罢霎时垮了一张尖溜溜的小鬼脸,微干的嘴巴气哼哼地朝下一撇:“非毒,你事真多。”
女鬼循声吊着眼角抄了两手:“你去不去?”
幼童本就垮下来的眉眼顿时垮塌得更厉害了,每个字的尾音也被她拖得极长极远:“知——道——啦——”
“这就去。”恶魄嘟嘟囔囔,言讫不情不愿磨蹭着挪去了苏长泠身后,顺手扯了扯少女稍显宽大的衣摆,“长泠——帮我挡一下。”
“我换个衣裳。”
“呃,好。”苏长泠应声一怔,遂忙不迭动作稍显笨拙地拉扯了自己的衣摆,其实她也不大明白恶魄身为鬼,换衣裳为什么还需要别人给她挡挡。
——在她印象里,非毒每次换个什么造型,好像都是随手掐个诀子便能了的事……也没见她还要别人给她撑个帐子之类。
难道……小鬼和老鬼间的习惯还能有什么差异?
苏长泠思索着抬头瞥了非毒一眼,并借势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那头拄着拐的哀魄伏矢。
与余下几个要么风华正盛、要么尚未长大成人的五魄们不同,哀魄一身华服白发,俨然是位慈祥和善却又不失威仪的高门老妇。
并且……瞧着她这长裙曳地、大袖翩翩的打扮,好似像是两晋时期的人。
两晋时期……啧。
那也,真是个乱世。
回想起史书上有关两晋描述的苏长泠无声叹息着闭了闭眼,继而转眸重新望向非毒。
后者见状不甚在意地与她耸了耸肩:“别看我,恶魄她那纯属是在撒娇耍赖——我能逼着她换身衣服就不错了,又不能管她这个!”
……撒娇?耍赖?
少女闻此不禁微感幻灭,一时竟没好意思将这两个词汇与恶魄臭肺相联系起来——想这小鬼刚与众人见面时,便是在沈家造纸坊内驱着十数位“菜人”厉鬼大杀四方,甚至还曾与妖王景韶达成过些不便言说的交易……
结果,她现在居然还学着寻常孩童的样子撒娇耍赖?
——这算什么?我娇我自己?
苏长泠颇觉一言难尽地皱巴了眉头,胡思乱想间恶魄终于换去了她那身破麻袋,以一个正常六七岁幼童的模样走到了众鬼面前。
欲魄余光瞥见她那形象,当即万般不屑地轻哼着别开了眼珠,雀阴闻声眉心微蹙,猛地挥手拧正了他的脑袋:“站直。”
“雀阴,我又不是你手下的鬼!”吞贼恨声咬牙,奈何有惧魄在场限制着他,他这厉喝听着便颇有那么两分无能狂怒的意思。
爱魄对欲魄的反抗充耳不闻,顾自广袖一拂,轻描淡写地将场中余下五鬼一人拉至身旁,围成了个圈。
“说吧,恶魄,非毒——你们今夜费下此等周章逼着我与伏矢现身,为的究竟是些什么?”雀阴面无表情,眼神微凉。
——至今尚未恢复记忆的苏长泠自己多半还不大清楚,但她了解非毒,自然也看得出她方才是故意不曾出言提醒,由着长泠提溜着除秽站在离吞贼那么近的地方,并以此逼迫她现出身来、出手救鬼。
加上她那会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够快,假意冲着伏矢门面上奔去的那一剑——
她这明显是故意逼着他们这本不该齐聚在今夜的六魄聚集于此的。
——被小鬼算计了的感觉,可真让人不爽。
雀阴的瞳色愈放愈凉,非毒闻言佯装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拢鬓边碎发:“没什么,就还是那个老问题。”
“眼下恶魄都跟着回来了,那我们也该好好掰扯下小长泠的事了吧?”
“——还是先说下我自己的态度,雀阴。”女鬼说着略略抬了下颌,“我的立场,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仍旧和从前一样。”
“恶魄,到你了。”非毒斜眼,被人提醒了的幼童见此连忙伸手抓紧了苏长泠的衣袖:“啊啊?哦——我、我也想好了,我跟着长泠。”
“嘁,应声虫。”吞贼接着恶魄那话,当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鬼循声皱眉,借着少女袖子上的力道,足下一蹬,旋身而起,凌空一击就是飞踢。
欲魄猝不及防被她踢了个正着,霎时不受控地向后几步狂退!
“吞贼,我看你像是皮又痒了。”恶魄阴沉着面皮活动了手腕,作势便欲再冲上前去给青年一顿好打。
后退数尺、好容易站稳了的欲魄听见这话,亦立时哂笑着高扬了下颌:“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恶魄,你怕是忘了两百年前,是谁让你变成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