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魄说着将手伸进袖子里一顿猛掏,片刻后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自她那东一块补丁、西一个洞洞的袄袖里甩出来一堆东西。
苏长泠半眯着眼睛,表情稍显复杂地盯着那堆零碎瞅了又瞅——什么被人敲成了碎块的灵石,什么看着亮晶晶但不清楚具体有什么作用的不知名小法器,什么一看就怨气满满、应当是从怨鬼或尸山血海里搞出来的小珠子……
看得出来,妖王应该不是个利落的妖,而恶魄也真是很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也不知道她拿回这些小破烂来能有什么用。
而且……
“……你这袖子都破成这样了,是怎么做到能把这么多零碎都一点不落的顺回来的?”苏长泠一言难尽地团了面皮,一手捞着恶魄那灰扑扑还漏风的袖子仔细看了又看。
从这袖子现有的造型来看,她怎么瞧都不觉着她这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尤其是那几颗比小指甲都大不了多少的小珠子,这不得一装漏一地?
“啊……那是我走之前,在妖王老巢里又随手抓了块能打包袱的破布。”恶魄赧笑着抓了把脑壳,边说边又从袖子里抠出来块明显被她揉变形了的素色布包袱。
“喏,这个,我看大小还挺合适的,就顺手抓上了。”
“大小是挺合适……但我瞧着这怎么不像是正经‘破布’呐……”看着那布包袱,怎么瞧怎么觉着不大舒服的非毒皱了眉头,下意识将那包袱提在掌中,动手展开了其上褶皱——抖了抖。
“瞅着好像是有缝合的痕迹,看造型这应该是件……”
“靠!中裤!”冷不防看清那衣物模样的非毒惊叫一声,随即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猛地甩手扔出掌上布条——皱巴巴的织物高抛出去挂上房檐,她干脆挥剑自断了自己方才碰触过那中裤的手臂。
“恶魄,你怎么还把妖王的中裤都顺出来了!”
——谁家好鬼还随地乱拿人家的苦茶籽!
非毒立地炸了毛,想到自己刚刚经不慎抓到了妖王的中裤,甚至还认真展平了上面的褶,她就这会觉着自己快疯了,并恨不能立马就将妖王逮出来赏他一顿好打!
——正!经!妖!
谁会把这东西放在小孩子随便能翻出来的地方!!
“诶?那是中裤吗?我看它就搭在那个椅子背上……还以为它是妖王擦桌子椅子用的抹布来着。”恶魄呲牙讪笑,眉间难得泛上了几分尴尬,“那个……非毒,对不起哈,我真没想到那是条裤子……”
“……哪怕它不是一条该死的中裤——而是正经的抹布,”非毒闻声被恶魄这话说得立地一噎,“用抹布打包袱就是什么很好的习惯了吗?恶魄。”
“咳,方便。”小鬼望天拒不认错。
两鬼争吵间,一声极细的脆响陡然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苏长泠循着那异响传出的方向抬眼望去——半缺的残月斜倚枝头,夜色之下,房檐上除了她们一人两鬼,亦浑然再瞧不见丁点活物。
而那响声则是由……
“恶魄,你抓那中裤打包袱的时候,还曾就手将别的东西也一齐塞进裤子里吗?”少女眉心微凝,遂抬腿大步走向檐角。
本该软趴趴搭挂在那飞檐上的织物,这会莫名像是被人拉扯了裤腰,有什么东西自那孔洞里倒悬而出,险险坠在檐上。
“没啊,我就在那椅背上看见了这一块布。”恶魄懵懵懂懂,收起那堆零碎,跟着人快步颠去了檐角。
一向眼尖的非毒一眼便瞅清了那只堕出了中裤的异形玉佩,果断足下一蹬,飞身上前,一把将之捞上了飞檐。
“是块玉。”女鬼垂眼翻看着那巴掌大的无字玉牌,半山半水的清润玉质上雕镂着一截斜出的缠云松枝,其下是耸入云端的陡峭山石。
——那玉瞧着像是刻了黄山某一处的风光,细看却又总让人觉着有哪里不对。
非毒低头对着那玉佩研究半晌,也不曾得出个成型结论,终竟怅然叹息一口,转而将之递去了苏长泠手中。
“上头刻着松枝和山石,我看有点像是黄山,但又没那么像,”非毒神情恹恹,“这东西,估计是一早就搭在那椅背上,或是原本夹在什么衣裳里,又被妖王落在了椅背上的——能被恶魄顺手夹带到咱们这里,也算它该着。”
“就是我搞不清这玉到底能有些什么作用,小长泠,你来瞅瞅。”
“……非毒,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便能猜到它有什么用处……呃,别说,这刻的可能还真就是黄山。”苏长泠刚说出来半截的话,被她眨眼噎回了喉咙,剩半截在她唇边一拐,立时转了锋头。
非毒应声拧着眉心抻长了脖子:“真是黄山?”
“那这能是山上哪啊?咱们山里有这种地方?”
“……有,就是寻常人确实轻易不会踏足此处。”少女瞳中缓缓流露出几分凝重,“我也是偶然有机会到那里去的。”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且眼睛也没出什么问题的话。”
苏长泠的语调顿了又顿,敛眸看向那掌中玉牌,翠色雕镂成的松枝大得近乎遮天蔽日,那云下藏着的晴底石峰,亦锋锐得如剑一般——
“这玉上雕的应该是凌霄峰。”少女瞳底暗流翻涌,“准确说,应该是从应先生平日起居的那座院子的最高处向外望去,以某个特定角度方能看到的凌霄峰。”
“应先生。”非毒的面容跟着扭了扭,“应无风?上回跟着你一起追妖王,昨天还告诉你那个摩崖石刻具体内容的老树精?”
“对,是他。”苏长泠抿唇,“他是山上树龄最长的黄山松——年龄算来比步云墟都大,他常年住在翠微峰上一个不大好找的小院子里,除了师父,平日没有弟子会去打扰他。”
“那……你的意思是,这应该是那老树精的玉佩?”非毒挑眉,“妖王还跑去翠微峰上偷东西了?”
“……这我不能确定。”少女闻言微默,“但这应当是与应先生有些说道不明的关系。”
“总之……先把它收起来罢,我们今夜照例先去趟墨坊,等过两日应先生下山,我再抽机会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