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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他听到人群之中一个人呐喊了一声,紧接着,周围原本都安静不发生的众人都开始呐喊奔跑起来,甚至有一个人从他发力跑动的时候,肩上的麻袋碰了他肩膀一下,巨大的力量让没有准备的他都差点晃倒了。

“跑!”他脑海之中也是一片空白,跟随着众人一道发力朝前方已经只有不到十丈远的壕沟跑去。眼瞅着最快的人已经跑到了壕沟跟前正要挺住身形倒出口袋中的泥土之时,他敏锐的耳朵之中就听到对面高台之上一声大喝“放箭!”

“咻咻咻!”

他急忙抬头望去,就看见一片黑压压的箭枝带着致命的寒光,犹如乌云压顶一般朝他这边飞速落了下来。

接下来,先是一片箭枝插入肌肉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惨叫。

黄昂就看到他前面的那个人被一枝长箭贯穿了大腿,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地上,在那里疼的哭天抢地。那人他早上吃饭的时候还在一起吃饭说笑,看见他,立时大声向他求救。

他迅速避开了对方那期盼痛苦的眼神,他必须要抓住两轮箭雨之间这点时间,否则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便会和对方一样。在这一刻,他发力了。发力的他立刻显示出了修士强大的体质。就看他两个跨步便来到了壕沟前,第一时间便将口袋中的泥土倒进壕沟之中。

他不能扔掉口袋,因为每人只有一个。

他没有选择,填不平这两道壕沟,他们这些人便不能停歇。

身披一身黑色皮甲的秦汜望着前方缓慢的进度,不由眉头紧皱起来。在这之前,他也亲自过来考察过两次。对于流民大营这边的防守,他内心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心道这个李旸不愧是出身于世代将家之门。

两道壕沟的位置挖的甚是精妙。正好是让大营高台上的众人能射到而自下而上却射不到。第一道壕沟是普通炼体修士的射击距离,第二道是平民们的射击距离。在如此设计之下,进攻方每前进一步,都会受到营地方无情的箭雨攻击。

按照他的想法,想要强攻前,首先考虑到失败。渡过河之后,首先要扎营在这边,做好万一强攻不下,或者说一天之内强攻不下,也好回营地休整。否则白天强攻不下,这近十万大军又得重新过河返回对岸,这无疑是非常愚蠢而且相当危险的事情。然而,他在战前布置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同僚纷纷说他多虑了。

罗商的心腹之一督护胡洌笑道:“对方只有几千人,而且这几千人之中还包括老弱妇孺,自保尚且不暇,哪里还敢出营攻击我们这十万大军。秦将军胆怯了。”

看众人纷纷附和胡洌的言论,秦汜又道:“对方所挖的壕沟是我们进攻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我们当有更加详细的计划。是否要先制作一些前面有挡板可以挡住箭矢的车辆,如此才能让我们这边损失少一些,填壕沟的效率也高一些。”

胡洌等人心中怒道:“你秦汜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明日就要进攻了,你才说起。你秦汜这是故意瞒着,憋着心思想要今日在使君大人面前表现,以我们的愚蠢衬托你的英明?”

当下胡洌又道:“无需如此麻烦。我们十万大军便是摆在那里,对面怕腿都吓软了。这天好不容易才放晴,谁知道过了几日又是什么天气?若是北边衙博将军和流民主力之间的战斗出现了险情,可我们还按兵不动,那河间王怎么看待我们?那朝廷怎么看待我们?”

胡洌的这番话立刻让原本犹豫的罗商下定了决心。同时他心中也不禁埋怨起了秦汜,你这些话怎么不早一点说?

他却不想平日里秦汜这种言笑不苟的人如何能接近他,他也没时间去军营察看询问。

时间对于黄昂等人来说,过的是非常的艰难和缓慢,可对于后方的罗商来说,却是过的飞快。原本等全军都过了郫水来到这边时已近中午(先头部队也就是秦汜的部队昨日便已过河并架好了浮桥),到了现在已经过了未时,第一道壕沟依旧没能突破。流民的顽强让第一道壕沟的前面已经倒满了死去或是受伤的兵士,这让黄昂等人来回往返更是困难。

胡洌早瞅着罗商的脸色难看,第一时间带了自己的亲兵来到阵前督战。他勒令督战队的战线前移至对方弓箭的射程之内,让这些运土填壕沟之人就地取材,不论是泥土还是死人还是重伤员,统统往壕沟里面填。

此时的黄昂早已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跪在地上刚推了一具还在抽搐的重伤员下去,眼睛便看到一枝箭矢朝他软绵无力地射来。他第一反应是躲闪,可看了一眼快要填了一半的壕沟,心中一动,在那箭就要射到他身上之时,一咬牙使出仅存的力量,右手闪电一抄,将那已经软绵无力的箭矢握在了手上。紧接着他大声惨叫一声,仿佛自己已经被那正用手握在心窝处的弓箭射透一般,脑袋往前一栽,人顺着土坡便滚了下去。

这斜坡上零散地掉落着不少死尸,他奋力滚了几下,滚到了斜坡的最下方,顺手拉了一具死尸,紧接着又朝对方反向使劲爬了几下,然后把那具尸体放在了自己的身上。感觉安全的他,此时才面朝下面大口的喘气,慢慢恢复着自己的力量。

他所处的地方在几根尖头细木桩之中,倒是不惧被上面倾倒的泥土掩埋,更因为在敌营那个方向,弓箭是无论如何也射不到他那个地方。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感到开心。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天黑之后,再顺着土坡爬上去,然后远走高飞。

又过了一会,他突然感觉光线一暗。听着上面的声音,他不用看也知道他这个地方终于架起了木排,一队队人马踩着咯吱乱响的木排朝第二道壕沟涌去。

这个时候,黄昂一点也不关心到底谁能赢谁会输,他趁这时更无人能看到下面的机会,又往深处爬了几下,然后背靠在一根木桩之上慢慢恢复着自己的体力。这个时候,他确定自己今天是肯定能活下去了。

他这时才来得及仔细看压在他身上那具尸体的脸,赫然便是第一波箭雨在自己前面大腿被长箭射穿的那个人。

他大腿上的箭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折成两段,来回的拉扯,让他那被贯穿的地方的白骨都露了出来。他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被人踩过的痕迹,两只眼睛中的一只都差点被人从眼眶子里面给踩的鼓了出来。

看着对方死去的凄惨模样,黄昂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心道:“兄弟,对不住了。不是老哥当时不救你,实在是老哥自己当时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待到了晚上,老哥我一定会挖一个坑先给你埋了,看在我埋你的份上,你到了那边可不要再怨恨我了。这世道啊,到底怎么了?怎么说乱它就乱了呢!”

能活着,这感觉真好!

第二道壕沟和第一道壕沟之间的间距很短,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而壕沟却是很宽很深。秦汜那时观察,仅仅是在第一道壕沟外做了观察,并没有过来过。此刻他身先士卒率领自己的部下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这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壕沟的下面布满了尖刺,上方的箭雨更加的密集。而他们这么多人拥挤在这么狭窄的一个地方,什么都施展不开。

“后面的不要再前进了!”他随手用盾牌拍落一枝射向他的长箭一边怒声喝道。

“后面的都给老子往后退!”他的亲兵听到之后,立刻对着后面大声命令道。

正在第一道壕沟后面督战的胡洌听力惊人,在如此轰杂的战场之上听到了秦汜亲兵的声音,眼珠一转,立刻大声喝道:“全军前进,后退者杀无赦!”他和秦汜平日里无仇无怨,只是心说罗使君还未下令后退,自己便不能让他们后退。至于说前面人能不能挤得下,那和他胡洌毫无关系。

在同僚的眼中,胡洌一直都是一个非常热心肠和好客之人。每次同僚们在一起热闹游玩,总少不了胡洌的身影。哪家有啥事情,胡洌总会第一时间过去帮忙。

在罗商眼中,胡洌一直都是一个兢兢业业之人,都是一个能第一时间将他的吩咐贯彻下去之人。在这一点上,罗商每每心中对胡洌是非常满意。尤其是当属下之中有秦汜这种人之时。

和胡洌不同,秦汜几乎和同僚玩不到一块,每次他在场,场面就显得很冷,大家仿佛都被他传染上不苟言笑的毛病一般。而在罗商眼中,秦汜更是一个刺头。虽然罗商心中清楚此人很能干很有本事。可每次罗商有啥吩咐,秦汜总第一时间指出这里不对,那里不好。罗商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时间一长,有什么事情,他能不找秦汜便不会去找秦汜。

在普通士兵们的眼中,胡洌和秦汜也是完全不同。胡洌平日里更加亲和,秦汜平日里更加严厉。胡洌对于那些修士那些出身较好的能照顾的尽量照顾,秦汜对于众人是一视同仁。秦汜和帐下的兵士们吃一样的饭,胡洌总和那些和他走的近的在一起吃香喝辣,而对于普通的士兵则是能克扣便尽量克扣。

按照胡洌对恩威并施的理解便是,对一部分人要恩,对一部分人要威,要区别对待。如此这帮人才会长点眼色,才能尽心尽力巴结好自己,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这些人才会有人尽心尽力来表现给自己看。

恰如自己如何伺候罗商是一样的。

无论罗商提的事情是如何的不合情理,自己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也坚决执行。如此,罗商才会在这么多属下当中越来越看重自己,而不是秦汜。

胡洌原本根本就不理解罗商入蜀之后搞的那个什么井田改革。这事在他看来和自己毫无利益瓜葛。他是梁州成固县人,不是益州人,也不是蜀地人。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这个人,原本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他绝对是不会费多余的一点脑子的。可罗商是他的上司,是手握益州千余文武升迁的上司。

在胡洌的眼中,上司的事情便是自己的事情,无论这是公事还是私事。至于不是上司的事情,哪怕是公事,那也和自己无关。

按照他们这些常年在军中关系处的比较好的一伙人私下的闲聊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罗使君离开益州已经多年了,这刚回来不给益州这帮豪强一点颜色看看怎么能行。咱们这些自梁州就跟着罗使君的人便是罗使君的子弟兵,是罗使君最值得依赖的人。啥事咱们要为罗使君多分担点,以尽忠义之事。

胡洌自己心下琢磨的便是,莫非罗使君前几次是故意败给人数不如自己的流民?好名正言顺地继续让蜀郡那帮豪强出人出钱?继而让整个益州都出人出钱?

这人都死了,那井田制不是推行起来便毫无压力了吗?

他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是比较靠谱的,就越是佩服罗商。啧啧,难怪人家罗使君这么多年一直位高权重,瞧瞧人家这手段,杀人不用自己动手啊。

他正是因为一直有了这个心思,此时更是不管前面人的死活,以及秦汜在那边的大呼小叫,只是督促督战队一直将人往前面赶。

至于说,死了多少人,能不能攻下对方,这些都不是胡洌要考虑的。

这和自己的利益毫无关系,他本能就不考虑。他只知道,罗使君从来没下达过后退的命令,这就足够了。

“胡督护,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没看前面很多人都被自己人挤到壕沟下面去了吗?”乔登在后方看到前面突然有些混乱,立刻打马过来,便看到如此情形,不由气的怒发冲冠。

面对乔登的质疑,胡洌丝毫不惧地冷脸说道:“兵败如山倒。这一退兵,影响了士气,拿不下对方,这责任是你负还是我负?”

“你……”乔登被对方的话语怼的更加生气,“如你这般,更是攻不下对方。”

“呵呵,乔掾如此说为时尚早吧。您看对方现在的箭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密集了。这十万大军,便是让他们射,累也把他们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