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条早已变为老鼠美餐被五谷轮回的子孙根起了作用,这一次魏老夫人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毕竟,即使是在亲祖母心中,缺斤少两也比不上足斤足两。
虽然前后只相差二两,但不同了就是不同了,更何况现在的朱玉缺的已经不是二两肉那么简单,还有世子之位。
若是以前,魏老夫人立刻便会去找丽太妃兴师问罪,可是这一次,她迟疑了。
就是这么一迟疑,朱侯爷便回来了。
还没进门他便听说老母亲刚刚差点又厥过去,朱侯爷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投胎的速度,飞奔着来到春晖堂。
儿子可以死,老母亲却不能。
儿子没了再生一个,可老母亲死了,他就要丁忧。
永嘉帝以仁孝治国,别说朱侯爷了,就是边关守将死了亲爹,也要让朝臣们再三求情之后,永嘉帝讲上一番孝经里的大道理,这才下旨准予夺情留任。
上次为了朱玉,魏老夫人已经厥过一次了,太医再三叮嘱,不能让她再受刺激,万一下一次再厥过去,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朱侯爷现在的这份差事,既清闲又有油水,不知多少人盯着呢,丁忧三年,谁知道这位子还是不是他的。
朱侯爷冲进春晖堂,却见魏老夫人虽然双眼红肿,可是却好端端坐在那里。
朱侯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冲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挥挥手:“都退下吧。”
丫鬟婆子们全都退了出去,屋里只有母子二人。
魏老夫人看他一眼,说道:“你儿子被夺了世子之位,你倒是不急。”
何止不急,朱侯爷甚至可以用人逢喜事精神爽来形容,眼睛里都是兴奋,知子莫若母,魏老夫人一眼就猜到这是有高兴事了。
朱侯爷兴奋地搓着手,像一只被粪坑吸引过来的苍蝇。
“娘,柔柔和软软怀孕了,是,两人全都怀上了,儿子特意多请了几个大夫把脉,全都是喜脉,儿子又要当爹了!”
兰姨娘小产,朱侯爷郁闷了几个时辰,不过几个时辰后,他便从悲伤中走出来,投入到寻花问柳大业中了。
柔柔软软就是他最近宠爱的那对姐妹花,说来也巧,兰姨娘前脚小产,姐妹花后脚就各种不舒服,朱侯爷初时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柔柔说她小日子早就过了,他这才醒悟,连忙让人去请大夫,一次性请了四五个大夫,诊断结果就是,不但柔柔有了身孕,就连软软也怀上了。
这对于子嗣艰难的朱侯爷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来报喜。
什么朱玉,早在失去子孙根的时候,就已经被朱侯爷抛到九霄云外了。
本侯虽然只有朱玉一个儿子,可是本侯是缺儿子的人吗?之前是本侯后宅里的女人们不行,看本侯养在外面的女人就知道了,先有兰姨娘,后有姐妹花,本侯不用力则已,稍一用力就是三个。
朱侯爷兴奋地说出这个喜讯,魏老夫人脸上却不见喜悦:“玉儿的世子之位没了。”
朱侯爷怔了怔,随即便笑着安慰:“娘,没的是世子之位,不是宝庆侯爷的爵位,只要爵位还在,还愁没有世子?您看柔柔软软同时怀孕,两个肚子里至少也能有个儿子吧,到那时,这世子不就又有了?”
魏老夫人冷哼一声:“终究是些狐媚子生的,上不得台面,哪里比得上我的玉儿。”
朱侯爷笑着说道:“娘,孩子生出来记在马氏名下不就行了,马氏那丑八怪难道还敢不答应?”
马氏当然不敢,她现在毁容了,以后想见朱侯爷一面都难,若是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在这府里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那玉儿怎么办,皇上夺了他的世子之位,就是要让刑部重判他啊,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玉儿死吗?”
朱侯爷想说,死就死吧,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活着也是累赘,他可听说了,那东西在大牢里动不动就要脱光光,燕侠没办法,只能让人把他用被子捆住。
还有人说朱玉在大牢里又喊又叫,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泼妇发春。
朱侯爷听到这些话时,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他龙精虎猛,要多男人就有多男人,怎能有个太监当儿子?
所以那货快点死吧,死了就和他没关系了。
想到这里,朱侯爷眼前一亮:“娘,我这就去请叔公出面,趁着刑部还没判下来,开祠堂,把那东西逐出朱家,族谱除名!”
魏老夫人怔了怔,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儿子说什么?
要把玉儿族谱除名?
见魏老夫人发怔,朱侯爷有点后悔,唉,他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他先斩后奏不行吗?
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
朱侯爷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儿子是担心他会连累朱家,毕竟柔柔软软全都怀上了,孩子们以后袭爵的袭爵,入仕的入仕,怎能有一个那样的兄长呢,您疼玉儿,可是他们也是您的孙儿啊。”
魏老夫人默然,朱侯爷察颜观色,见老母亲的神色有所松动,连忙打蛇随棍上:“娘,丽太妃那里您暂时先别去了,还有玉儿的亲事也别提了。”
魏老夫人眉头一蹙,想到了什么:“皇上找过你了?”
朱侯爷神情讪讪,皇帝若是亲自找他反倒好了,至少皇帝还愿意见他,可是皇帝没有,是皇帝身边的公公找到他,把他敲打一番。
他这才知道,他那老母亲竟然进宫,让皇帝把梁王府大郡主指给朱玉!
那一刻,朱侯爷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朱玉是阉人啊,京城里谁不知道啊,老母亲这是疯了吗?真要给朱玉娶妻,多给点聘礼,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倒也可行,可是她老人家却肖想梁地郡主,那可不是普通的宗室女,那是八大王的女儿,是郡主!
这亲事不说能不能成了,就是在皇帝面前提上一提,都是在打皇帝的脸,打赵氏皇族的脸!
没错,并非是朱侯爷有自知之明,而是这最后几句话是那位公公说的,这是警告。
只要不是脑子坏掉的人,都能听懂。
朱侯爷当然听懂了,当即便表示他才是宝庆侯府的一家之主,只要有他在,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
现在被老母亲看出来了,他便实话实说,把皇帝派公公敲打他的事说了出来。
可是下一刻,魏老夫人却连连冷笑:“呵呵,那老贱货翅膀硬了,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朱侯爷一怔,忙道:“娘,您什么意思,什么老贱货?”
他隐隐想到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老母亲手里握着丽太妃的把柄,至于是什么把柄,他并不知道。
他也曾问过魏老夫人,可是魏老夫人却说他不学无术,担心他哪天喝多了当醉话说出来,或者说梦话,被外面的狐媚子听去。
他也只能靠猜,十有八九是丽太妃出嫁前和男人有过首尾,只是还没到最后一步,因此才能以完璧之身选秀进宫。
别说,他还真的猜对了,可惜只猜到前半段,至于后半段,并非是他猜不出来,而是他没有胆子去猜。
可是现在,他很想知道。
老母亲年纪大了,万一哪天厥过去再也醒不过来,这秘密岂不是就要带到棺材里了?
那他怎么办?
自从五年前老忠仆明叔去世之后,魏老夫人信不过其他人,便派自己的儿子,每年都要去清静庵,一是捐些银子,二是和那位清静师太说说话。
银子不多,每年一千两,而和清静师太说的话也只有几句。
问:“庵里的人可还好?”
答:“好。”
问:“带我去看看。”
答:“好。”
然后,清静师太便会带着他来到庵后的药田,那里有几个女尼正在劳作,清静师太指着其中一个中年女尼说道:“她在那里。”
他们所站之处距离药田有些距离,但是朱侯爷还是看到了那女尼的脸,虽然不施粉黛,但是相貌娟秀,竟然还有几分面善,可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想起这些往事,朱侯爷越发疑惑,忍不住问道:“阿娘,这么多年了,清静庵里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啊,您总要让儿子心里有数吧。虽说宝庆侯府有您这棵镇海神针,儿子便能高枕无忧,可您不是神仙,不能长生不老,您说是吧?”
魏老夫人脸色铁青,这个孽子,这是担心自己死了就没人能护住他了?
魏老夫人虽然生气,可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老了。
自从上次她厥过去,她便知道,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原本她是想在临死的时候告诉儿子的,可是现在,她决定提前说出来。
“她是那位的女儿。”
“哪位?”话一出口,朱侯爷便意识到什么,他惊愕地说道,“是......是......是丽......”
没等他把话说完,魏老夫人便打断了他:“就是她的女儿。”
朱侯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没想到,丽太妃胆子这么大,生过孩子也敢选秀,还有宫里那些负责验身的老嬷嬷们,是被收买了还是眼瞎,生过孩子的妇人,她们看不出来?
对了,还有太上皇,也是个眼瞎的,落没落红都没看到?
不对,本侯听人说过,花楼里的老鸨子们都会这个,为了哄客人开心,把鸡血抹到床单上。
哎哟,这丽太妃年轻时可真会玩啊,难怪她能得宠。
魏老夫人看到朱侯爷眼神闪烁,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便道:“当年她还是丽嫔,好不容易怀上龙种,可是恰好孟淑妃也有了身孕,太上皇原本就对孟淑妃高看一眼,这个时候更是高下立分,每天下朝后就去看望孟淑妃,对同样怀孕的丽嫔却视如不见。
那时你祖母身边有个老嬷嬷,能从妇人的怀相看男女,而且看得极准。
丽嫔就托我带了那老嬷嬷进宫,那老嬷嬷一眼便看出她这胎怀的不是男丁。
那时丽嫔求我帮她,我和她同为魏家女,一荣俱荣。
而她在进宫之前有过一个相好,那男人已经娶妻生子,她出身官宦,自是不能做妾,两人便断了。
她进宫后日子看似顺遂,其实并不如意,后宫那么多女人,不可能雨露均沾,她时常寂寞,便又想起那男人。
她让我帮忙,帮她打听那男人的事,巧的是,她和那男人的妻子差不多时候怀孕。
于是当那老嬷嬷断定她怀的是女娃之后,她便求我在宫外给她找几个怀孕妇人。
其中就包括那男人的妻子。
后来丽嫔真的生下一个女孩,而那男人的妻子却一举得男,我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把那男孩送进宫里,同时把那女婴带出来。
呵呵,你不要小看这一出一进,这当中有二十多条人命,甚至包括你祖母最器重的那位老嬷嬷。
而你祖母也是因为那位老嬷嬷的死才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你爹和我之所以会离心,也是因为这件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爹就不会纳妾,也就不会有老二那一家子,我也不会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魏老夫人没说的是,老宝庆侯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只是因为怀疑她害死老嬷嬷,气死母亲,便再也没有进过她的屋子。
不同房,当然不会再有孩子,因此,魏老夫人只生了朱侯爷一人,而老宝庆侯则又和妾室生了朱二老爷,也就是朱清和朱信的父亲。
魏老夫人为此耿耿于怀半辈子。
“这是那贱人欠咱们的,她欠我,欠你,欠宝庆侯府!”
魏老夫人咬牙切齿,而朱侯爷却已经僵在原处。
天雷滚滚,朱侯爷好怕怕!
好半晌,朱侯爷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阿娘,您是说,是说......宫里那位......他......他不是......不是太......太上皇的种?”
魏老夫人冷笑:“他爹姓徐,名叫徐昆,他妻子姓邹。徐昆做过那贱人父亲的幕僚,他和那贱人私通,被那贱人的娘发现,就把他辞了。”
朱侯爷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想起刚刚魏老夫人说的那二十多条人命:“这什么徐昆已经死了吧?”
魏老夫人说道:“当年那邹氏是心甘情愿把孩子交给我的,你猜是为什么?”
朱侯爷哪里知道?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