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整个人深深地沉浸在自己那迷茫而又无助的情绪之中。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始终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时光悄然流逝,夜幕渐深,四周一片静谧。马路此刻变得冷清,偶尔才有一辆自行车或汽车缓缓驶过。林琳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空洞无神。
实际上,林琳已隐约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那份异样,但她却选择了漠视。她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甚至,在她那近乎绝望的心中,还冒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管他是谁呢!哪怕是歹徒我也不会感到害怕。干脆让他把我带走好了,只要他不殴打我、不折磨我,能给我提供一个栖身之所,我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慢慢地向前挪动,一点一点地靠近着林琳。突然,一股浓烈刺鼻的烟酒气味冲着林琳过来。刹那间,林琳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肌肉也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耳朵和眼睛也进入到戒备状态。可是,尽管如此,她的身体依然纹丝未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那个人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后方缓缓移动过来,最终停在了林琳的左侧。他的动作轻缓而又谨慎。他慢慢地弯下腰,轻轻地坐在了一旁。
坐下之后,这个人便静静地凝视着沉默不语的林琳,也一言不发。林琳察觉到身旁有人后,强装镇定地扭过头去,扫视了他一眼。由于四周一片漆黑,她只能看到那两个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的大白眼。林琳心中暗自思考着应对之策,思考着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和这个人周旋。
片刻之后,那个人终于打破了沉寂。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听知道是被烟酒长期侵蚀过:“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坐着啊?怎么不回家呢?”
林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淡淡地回应道:“我不想回家。”
那个人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儿呀?是不是跟家里人闹别扭、吵架啦?”
林琳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平静如水:“没有,只是我丈夫还没下班而已,等会儿他下班后就会来接我的。”
“哦?原来你家就在这附近啊?那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下班呐?”那个人好奇地问道。
林琳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那个人,缓缓地说道:“他是一名警察。每天的工作都特别忙,每天抓不完的坏人,所以下班时间晚。”
林琳不禁在心里琢磨起来:听这人说话的声音,感觉年龄好像比自己大挺多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那确实是挺辛苦的。你也别在这里等了,我看你在这坐的时间不短了,夜里不安全,回家等他吧。”那人说道。
林琳听了,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黑暗中仍然看不清他。当听他说的话时,林琳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听起来他不像坏人。不过也可能是自己说的话把他吓住了,不敢使坏了?
“我再等会他吧。他马上就回来。他知道我爱在这儿等他,一会就会来。”林琳装作不害怕,十分镇静的样子。
“那你要不急着回去,咱俩就说会话。我反正也没地方去。唉……”那人似乎也很难过,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琳忽然抬头看到那边有个骑自行车的远远地过来,急忙大声喊:“哎!海洋!你下班了?我在这!”迅速站起来,向着那个人跑过去。
后面那个人大声喊:“你慢点跑!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林琳脚步不停,越跑越快,迎着那个骑车的人跑向冷海洋家的方向。过了路口,和那个骑车人擦肩而过,那人好奇地看看奔跑过来的这个女孩子,没停,骑过去了。
林琳脚下也没停,更没看他,直接跑向前方有路灯的地方。到了灯光明亮处,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过头看看来时的路,后面没有人跟过来。林琳这才定下那颗紧张的心,急急忙忙地往家属院走去。
这时候的家属院静悄悄的,很多人家都已经黑了灯,睡下了。还有几个窗户在亮着灯。
林琳这时已经不再害怕,她没有进胡同直接回家。她知道冷海洋父母他们一定都睡了,院门也一定锁上了。而自己没有他家的钥匙,院门和屋门都打不开,也就进不了家。
林琳沿着他们住的平房后楼前的路直直地走向冷海洋家房后,她想叫房间里的冷海洋给自己打开门。
她数到第七个窗户,知道这是自己住的房间窗户。房间拉着窗帘,从中间没拉严实的缝隙里透出来一丝光亮。
林琳踮起脚尖悄悄趴在窗台上向里竭力看去。只见冷海洋靠在床头,闭着眼,看起来脸色平静,似乎睡着了。
林琳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听到了冷海洋的呼噜声。原来他真的睡着了!林琳感到愤怒和伤心。自己受他们欺负,被气得在夜里离家出走,丈夫却若无其事在家睡着了!
这该有多么漠视自己,多么不在乎自己啊!这人该有多么冷酷残忍,竟不怕自己的老婆半夜有危险!竟然连出门找都不去找,独自在家睡得香甜!
林琳受伤的心一疼一疼的,真想扭头就走,从此不再回这个家。可是自己往哪去呀?能走到哪?不会这个冷冰冰的家又能去哪?
林琳在窗户外,流着泪默默地听着窗户里丈夫冷海洋一阵高一阵低的呼噜声,心里悲凉,恨恨地想:“自己刚才还不如让那个人带走自己!爱怎么样怎么样!让冷海洋后悔去吧!”
转念又一想,就他这种冷血的样子,他恐怕不会后悔,说不定还正盼着呢。冷海洋他妈更高兴吧?说不定还会拿着自己的那些嫁妆和东西去给冷海洋娶回来那个霍什么老乡!
想他娘的美事吧!我为什么要被别人弄走?我是老师,我有工作!我能养活自己!大不了我白天上班,晚上偷偷住到教室里去。
林琳恨恨地想到这里,擦擦眼泪,打起精神,坚定地使劲敲起窗玻璃。
敲了几声,冷海洋被惊醒,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扒开窗帘向外看了看,皱着眉头,好像不情愿地穿上鞋。
林琳隔着玻璃大声告诉他:“去前边给我开开门!”说完便转身往前门走去,为什么不回家?干嘛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回家,理直气壮地回家睡觉!
冷海洋在院子门前等着林琳进来。看到她进来,嘟嘟哝哝说:“你跑哪去了?才回来?”
“你管我去哪了?你不是已经睡着了!”林琳硬邦邦地甩给冷海洋一句,径直走向屋里。
“你要跑我能怎么样?不让你走你非要走!”冷海洋振振有词的,听起来还挺委屈呀!
去你妈的吧!林琳在心里又骂了这个男人一句。她奇怪自己今天竟一直骂脏话,像个泼辣的大街的摊贩。
去他娘的素质和修养吧!我今天不光想骂人,还想打人!如果打人不用负责不怕坐牢的话,我今天就趁你们睡觉打死你们这群混蛋!
林琳恨死冷海洋和他家人了。但愤怒归愤怒,理智还是有的。她知道自己也就是在心里偷偷骂骂、想想罢了,真要让自己动手,还真下不去那个手。
她到屋里故意打开灯,亮着!进房间脱外衣,再拿着洗漱用品去厨房。使劲推难开的下坠的破木门,让它发出难听的噪音,在夜里非常响亮。
从煤火上提下来烧水壶,倒半脸盆热水,把水撩得哗哗的响。洗完出来又猛地一甩门,仍是一声“吱哼”响。再走回来屋子,把门砰的一声碰上。
冷母在房间不满地说:“干什么呢?”
林琳根本不理她,也不屑于搭理这个老太婆,心里想,你说干什么呢?妈的,不行今天再吵架,再打架!
林琳赌着气回了房间,冷海洋一直在后面跟着她,看她做这一切,皱着眉,也没有说话。
回到房间,冷海洋关上门,想上前抱住板着脸,冷冷地连看自己一眼也不看的林琳,妄想再用这种温柔攻势软化林琳,化解她的怒火。
林琳一扭身躲开,厌恶地说:“我恶心你!脏!”
“我怎么脏?我怎么了,脏?”冷海洋受了伤,感觉受到侮辱,不满地大声责问林琳。
“你不脏!你很干净!赶紧到当街抱着人家女的!恐怕还不止这吧?”林琳想到冷海洋说自己在大街哄他的女老乡,心里就恶心。
“你说什么呀!我抱她?我为什么要抱她?你别搁那瞎猜!”冷海洋大声反驳,斥责林琳胡乱猜想。
“我瞎不瞎猜你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刚结婚半年的丈夫去和别的女的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林琳恨得咬牙切齿,被伤害被侮辱的是自己!
说完,不再搭理一脸不满的冷海洋,径直拉过自己的被子,卷成被筒,又把枕头拿到床尾,秋衣秋裤也不脱,直接钻进被筒,迅速,躺下,脸朝里,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心不想为安。
林琳从心底长舒一口气,累死了!浑身酸痛,胳膊和肩膀被冷海洋拧得还有疼痛,刚才猛跑之后双腿酸软。这时身心的一切不舒服都显现了出来。
冷海洋不满又无奈地看着独自面朝里睡在床尾的林琳,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悻悻地上床睡觉。但他没有被子,想像以往一样去拉开卷在林琳身下的被筒,被林琳死压着拒绝。
冷海洋赌气不松手,硬拉。林琳使劲压住也不松。撕扯了一会儿,冷海洋突然爬过来,一下子连被子带人抱住林琳,求饶地放软声音,在林琳头顶说:“琳琳,别生气了。我道歉!今天我就不该对你动手。你打我吧!”
说完,他便把嘴唇凑近林琳的脸蛋,想亲吻她。林琳使劲挣扎,不让他挨近自己,同时把脸使劲往被子里缩,双手又把被子使劲往脸上顶,想阻挡冷海洋伸过来的嘴。
冷海洋进攻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有些泄气,便怏怏地坐了起来,小声嚷嚷:“你就没错?你先打我的!不让你说你非要说,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冷海洋还在喋喋不休地埋怨着林琳,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林琳厌恶地把头用被子直接蒙住,厌恶地想:叨叨去吧!使劲叨叨!明天我再让你叨叨!
冷母起来看到儿子房间还开着灯,便在客厅不满地大声责问:“都几点了还亮着灯?不费电?整天就会费电!还不关灯?”
“关关关!整天就知道嗷嗷关!烦死了!”冷海洋烦躁地对客厅里唠叨没完的冷母大声嚷道。
冷母不防被儿子一顿抢白,顿时哑了火,只好气哼哼地回去睡觉。林琳听见母子俩的对喊,躲在被窝里解气地想:“活该!你儿子早该训你了!你们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心里一高兴,精神就放松了,很快,身心俱疲的林琳便睡着了。
这边的冷海洋见没办法躺进林琳的被窝里,只好踩着凳子又从柜子里捞出一床新被子,他也不管是谁的被子,盖在身上躺下睡觉。
第二天,林琳明知道冷父冷母不会做自己的早饭,让自己吃饭的,她横下一条心,进到厨房去盛饭。
她可不想饿肚子上班。凭什么你们能吃我就不能吃?吃的你们的?我可是交着生活费呢!何况,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们就该管我吃饭!
林琳进去看到厨房锅台上还放着锅,知道冷母给他儿子冷海洋留着饭呢。她不管那么多,丢掉以往的矜持和胆怯,拿起碗盛了一勺,自顾喝起来。
气得跟过来的冷母直叫唤:“不要脸!那是给你的饭?那是给洋的饭!你吃什么!”
“凭什么你们有饭吃就没有我的?把我的钱还给我!看我吃不吃你的饭?”林琳擦擦嘴,反问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跳脚的冷母。
冷母一听钱,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接着嚷嚷:“那是你的钱?那是我儿的!凭什么给你?”
走到院子里的林琳站定,回头笑笑,轻蔑地说:“凭什么?凭我是他老婆!他的每一分钱都有我的一半!何况我还上班挣钱呢!你呢,没上过班哪来的钱?你还好意思说是你的钱?”
林琳原来听冷海洋讲过,他妈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根本就是一个睁眼瞎!加上人又懒又笨,脾气又坏,随军后一直没工作,就在家做饭带孩子。
他爸退伍转业时,趁着国家安排工作的机会,给他妈安排进一个集体工厂,也算是有了一份工作。现在大概有一百多块钱的退休工资,这才牛气不得了。想想也是个没见过钱的主!
林琳的话刺到了冷母的心上,刺得她张口结舌,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她气得双手的大拇指甲互相抠得更快更响了“啪啪”!看着一脸得意的儿媳妇,趾高气昂的冷母无可奈何。
“妈,你干嘛呢?吃个饭你也说?她吃就吃了,你别吵吵了!整天就知道吵吵她吃饭的事,总不能不让吃饭吧?”冷海洋癔症着脸,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出来,一边责怪他妈。
“哼,你也别装好人!冷海洋,今天咱俩就离婚去!”林琳并不买冷海洋的账,对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你……什么叫装好人?离什么婚?”冷海洋不高兴地吊着脸。
“我什么?我不和你过了!你愿意和谁过和谁过!你妈愿意让你和谁过和谁过去!我要和你离婚!”说完,林琳不再和这一家人、和这两个混蛋母子说了,推起车子就走。
林琳计划到学校先上课,上完课后找校长,开离婚证明去。拿到后一刻也不停,给冷海洋打电话,离婚!
想到自己要离婚了,林琳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己离婚后再也不用进冷海洋家,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不用被他们刁难,不用被冷海洋那个混蛋打了。
难过大于高兴。想想自己当年以为找到真爱,以为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爱人,一头跌进他冷海洋的甜蜜陷阱内。谁知这才短短的半年,自己就被他和他的家人伤得遍体鳞伤,身心俱疲,竟落到要离婚的地步!
更让自己高兴不起来的是,自己从一个有家的年轻女孩子,最后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离婚妇女!
就是呀!自己离了婚去哪里住?难道真的要像个小偷一样,白天在教室上课,教学生学习,晚上偷偷睡在教室学生课桌上?就算能,又能睡多久?难道睡一辈子?自己可没有能力和机会分到单位的房子呀。
但是不离婚的话,冷海洋对自己那种样,也变了心,这日子还能过吗?算了,先去开出离婚介绍信再说吧。
林琳一边在心里寻思着,一边心情沉重地往二楼的校长办公室走去。她想得非常简单,能开结婚介绍信就能开离婚介绍信,只要拿到介绍信就能离婚了!离了婚自己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就能离开冷海洋和他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