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先生深知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下的药物剂量把控得很好。
睡一觉起来之后,随野感觉那股晕乎劲儿已经完全下去了。
当然也不排除随野的耐药体质在。
睡醒的时候,脸颊跟眼皮上依旧残存着那股湿漉漉的触感。
粘腻得仿佛身处阴雨天,浑身上下被浓郁的水汽裹了一遍又一遍。
随野盯着镜子里沾着水珠,显着颓靡之色的脸,眸光微沉。
在他睡觉的时候,绝对有人来过。
对于这个下作的“偷袭者”,随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oceanus】。
毕竟上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它就在。
而且【oceanus】对他的态度也太热情了点,明明他们先前从来没见过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二个就是那位神出鬼没的d先生。
连真面容都不敢在他面前露,只能在背地里搞点小动作。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家伙,也就会干点趁人不备,偷袭的事了。
被舔两下而已,又不是少了块肉,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随野虽然心里挺反感的,但并不打算就此事大作文章。
他手头上只有二区的路线图,但这个建筑群有四个分区,如果要靠自己的力量离开的话,最起码得掌握两个以上的详细信息。
二狗目前被限制在二区的系统里,不能轻举妄动,要获取其他区域的情报,就只能通过别的手段了。
随野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电子屏幕上密密麻麻标红的图纸,长舒一口气。
时间。
他需要时间。
没过多久,送饭的人来了。
饭里仍旧有药,但明显没有昨天那种强烈的眩晕与反胃感了。
随野装装样子,做出一副没什么精神的姿态,试探性跟在送饭那人身后。
那人注意到随野想跟着离开房间,下意识想要抬手阻止。
随野沉着脸,似非假地说:“d先生允许我出去了。”
那人阻拦的手一顿,表情纠结,似乎在权衡随野的话。
片刻后,他招招手,喊来守在门口的人。
二人交谈一阵,随野见守门人阔步朝他走来。
随野的神经一下子绷紧。
其实d先生压根没说过允许他外出的话,他这么做也是在赌。
赌在其他人眼里d先生对他的态度,是否能唬住这些人。
不过他心里也没多少底,但面上仍旧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下一刻,只见那守门人从身上拿出通讯器,在上面敲敲打打,而后用屏幕对着随野:
【您只有一个小时的外出时间。】
随野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看来他赌赢了。
一个小时,足够了。
再次来到那三个通道前,随野这次选了另一个入口。
进去以后,周围的建筑风格与之前见到的大差不差,但能感受到布局明显不一样。
只可惜跟在他身后充当监管者角色的守门人,要比d先生严苛得多,只允许他在生长有五颜六色的花卉的休息区附近转悠,再远就不行了。
不过对于随野来说,只要能出来,接下来的计划推进容易得多了。
随野躺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周围花团锦簇,人造天气系统模拟出的金色阳光洒了一身,手边还放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看起来更像是度假了。
余光瞥见一道狗狗祟祟的身影穿过休息区,小跑着奔上鹅卵石小径,却因为底盘不稳,脚底打滑,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摔完,它看了看四周,四条腿扑腾着,挪动肥胖的身躯,就地一滚,滚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随野拿起咖啡杯,接着喝咖啡的动作,掩盖上扬的唇角。
这蠢狗。
不多时,脑海中传出二狗紧张兮兮的嗓音:
【老大老大,我已经把能去的地方都摸了一遍,待会就把路线图发给你。】
【嗯。】
随野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在守门人的监视下,老老实实地折返回去。
之后有人过来给他做了全身检查,抽血,采样,乱七八糟弄了一堆,一直到中午才结束。
下午倒是没人过来折腾他了,整理完信息,没什么事做的随野就继续睡觉。
一觉醒来,随野的头脑还有些昏沉,或许是睡得时间太长,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触觉要比视觉更早恢复。
随野察觉有什么东西在碰他的手,烫人的触感,柔软,潮湿,在他的指缝处来回游弋,几乎要贴着他,但又没有贴,若即若离。
随野动了动手指,从对方那里挣脱开来。
而后侧过头,眯着眼,背后那一整面宽大的窗户照进来大片光,那人逆着光,陷在一片昏暗中,看不太分明。
但盯着随野的那双眼睛很亮,金色竖瞳,是那种高地区寒冬腊月,头顶高悬的太阳,一灼一灼,却没有任何温度的那种亮。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那人直起身。
随野的视线与之上移,最后落到那人的脸上。
比起上次见面,他这次倒是没捂那么严实了,墨发高拢起,束在脑后。
银色面具只挡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唇齿生得相当好看,唇形完美,唇肉饱满,还有唇珠。
像是被镀了一层潋滟的水光,红艳艳,亮晶晶。
意识到对方刚刚在做什么,虽然之前心里有准备,但真正抓包以后,随野还是不可避免嫌恶地拧起眉。
d先生笑了下,抬起手,用手指抚平随野紧皱的眉头,“睡得好吗?”
说完,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随野听不见。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写字板,唰唰写下一行字:【今天出去了?】
随野知道他今天出去的消息肯定瞒不住这人,眼帘微阖,“嗯,不是你先说我可以外出吗?”
d先生没料到随野会这么说,沉默片刻:【这里有些地方很危险,下次想出去的话,让人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
闻言,随野眼底弥漫起讥讽之意,“别在这里假惺惺了,怪恶心的,既然知道危险,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把我绑过来?”
听见随野如此尖酸刻薄的嘲讽,d先生没有言语,呼吸却重了一些。
察觉d先生的变化,随野不由得拧起眉。余光扫过他下半身,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啧。
怎么这么贱呢?
好在d先生没再展露更多写出来绝对不会过审核的属性来膈应随野,抬手整理了下他睡觉时被蹭乱的衣领。
随野很少观察同性的外表,两人这会儿挨得极近,随野略一垂眸,就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手,指甲盖竟然是淡金色的,闪着碎光。
倒是挺少见的。
不知道这人的兽形是什么。
随野思绪发散,那只手却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回过神,却见d先生另一只手举着写字板,唇角轻轻翘着。
【你想看的话,可以抱着它,正大光明地看。】
随野:……
他跟那只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你可以看看别的地方。】
d先生写完,抓住随野的手,放在胸口,有往下压的趋势。
随野冷着脸甩开了他。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d先生的节操。
d先生眼底滑过一丝遗憾,但也没硬逼着随野看。
【如果感觉无聊的话,我可以给你送一些书过来,你想看什么?】
随野已经没有跟他掰扯的心思了,佯装精神不济,敷衍地回了一句“随便”,翻身背对着他。
d先生果真没有久留,坐在床边静静瞧了片刻,起身离开。
感觉房间里属于d先生那道气息完全消失后,阖目假寐的随野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直奔卫生间。
黑着一张脸,把之前d先生碰过的地方洗了又洗,直到快搓掉一层皮,才堪堪停下。
他端着湿漉漉的手出来后,就见床边缩成一团的【oceanus】,手环着膝盖,下巴搭在上面,安安静静的。
听见卫生间门的动静,它倏地看过来,耷拉的眉眼一下舒展开了。
看到朝自己飞扑过来的【oceanus】,随野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经过昨天那一遭,这厮就不会再来他这儿找不痛快了。
也就是因为愣这一下,叫他猝不及防被【oceanus】抱了个满怀。
不过【oceanus】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很简单地抱了一下,在随野推开它之前,就自己先松手了。
不过随野刚应付完d先生,心情不怎么好,越过它走到桌边坐下,“下次不要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oceanus】歪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它似乎每次过来都会换衣服,今天身上穿的这件是纯黑色的,腰间有两个口袋。
“糖…吃……”
它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更多“糖果”,举到随野面前,包装纸在掌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野定定瞧着它。
这么大剂量,那群人是想让它死吗?
然而【oceanus】的笑脸没有半分阴霾。
长而密的睫毛下,碧蓝的瞳孔漾起波纹,笑眯眯地看着随野,“吃……”
随野沉默地伸手,挑了一粒。
【oceanus】满意地收回手,低头给自己也剥了一粒,砸吧砸吧嘴,含含糊糊地说:
“吃糖…痛痛…飞飞……”
随着它低头的动作,随野又看见它后脖颈上的紫色印记。
他敛下眸,瞧着掌心里那粒镇定药丸,遮住眼底泛上来的凉薄。
一个听不见的聋子,一个吃毒药的结巴。
挺搞笑的。
【oceanus】仍在自顾自地叭叭,随野虽然听不见,但还是被吵到了眼睛,抬手打断了它的发言。
“安静点”,他一指自己耳朵,“我听不见。”
【oceanus】讷讷地看着他,“听…不见?…什么?”
分辨出它口型的随野眉心一跳。
对上那充满求知欲的目光,随野组织着语言,“听不见就是耳朵坏了。”
“耳朵…坏了…?”
【oceanus】的视线落到随野的耳朵上,有些呆呆的。
这次它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脸拧巴在一起,嘴里还叽里咕噜得。
随野瞧着它轻易就穿过能扛住好几枚高性能炸弹同时爆炸的威力的金属墙,突然有点羡慕。
如果他有这能力,早就跑路了。
哪儿还会像现在这样,干什么都束手束脚得。
*
d先生行动力还挺高的,隔天他们出去放风回来,就见靠里的那面墙整整齐齐放置了一整面的书。
随野打眼一扫,线装的胶粘的,薄的厚的,什么类型都有。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一个月,估计也读不完。
【喜欢吗?】
d先生站在书架旁,摩挲着上面的木制花纹,看向随野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随野几乎立马想到【oceanus】那个喜欢穿墙过来的怪咖。
他摸不准d先生究竟知不知道他私底下跟【oceanus】有过接触这件事。
所以他决定,只要d先生不问,他就装作不知道,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还行。”
d先生没有多留,陪他吃过晚饭就走了。
随野从书架上随便挑了一本,翻了几页就犯困。
他又看了眼那面被书架挡的严严实实,
临睡前,他还在想:对于这个地方,对于d先生,【oceanus】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结果半梦半醒间,身下倏地传来一连串的震动。
随野本来就觉浅,随着耐药性的提高,他晚上睡得也没有那么沉了。
所以在察觉到那阵动静之后,他立马坐起身。
视线扫过房间一周,就见书架前乱七八糟堆了不少书,有个人背对着他窝在书堆里,肩膀一抽一抽得。
随野神色一凝,是谁?!
d先生派来的?
他大脑飞速转动,戒备地盯着那道人影,放平呼吸,轻手轻脚下床。
朝书架那边走去时,顺道捞过了桌子旁的椅子。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离得越来越近。
随野站在那人身后,举起椅子,眼神发狠,似乎下一秒就要重重砸上去——
蓦地,那人回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