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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璧石上的女尸显然无法回应他。

宁玄礼轻轻牵起她的手,吻着她手背,“你说,若有来生,我们还会再次遇见吗。”

若有来生,你是不是不愿意遇到我了。

他伏在这灵璧石上,掉下一滴泪来。

为何世人会苦苦追寻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这千百年来,竟无一人能真的寻到长生不死之术。

他不信神佛。

可神佛偏偏最是长生不死之人。

宁玄礼红着眼望向这座天尊娘娘的神像,高约三丈,宝相庄严,狭长眼睛看起来极为慈悲。

“朕以大祁天子之尊立誓。”

“以江山万代,换与阿拂下一生相见。”

“若神佛有灵,赐我预言。”

神像只是泥胎而已,如何能有应答。

宁玄礼自嘲的扯了一下嘴角。

是他痴心妄想。

彼时,灵璧石上,女尸瞬间爆成一团烟雾,烟雾散尽,只余下一颗青白相间的留魄珠,珠子在浮空一点的位置落下。

竟一刹那空空如也?!

宁玄礼愕然之余,心脏在疯狂跳动,跳动得他呼吸一窒,他不禁伸手抚摸起石壁,含入留魄珠,阿拂的尸身本该保存完好的。

除非,这具尸体是假的。

他怔了许久,陡然喉间挤出一声惨笑,似是欣喜,又似是痛苦。

他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还活着。

幸好,她还活着。

……

云巅山道外。

季长晖六神无主,跪于地上,手里捧着陛下扔出来的那最后一件东西,不知所措,他身后的禁卫军显然也不敢做声。

正当其时,

山体发出震动。

“季侍卫,赶紧退后!”

几名禁卫军快速将季长晖拖到后面。

轰,轰,山体震动颇有频率,更似被掌风轰动。

重逾千斤的断龙石,被一下一下的连续巨掌轰碎,一瞬间飞沙走石,石块被掩埋在神墓之中,紧跟着,男人在阴暗废墟之中走出来。

他目光平静冷沉。

“陛下!”季长晖又惊又喜。

“陛下,咱们快走,神墓没了断龙石的保护,马上就坍塌了!”

宁玄礼步伐平稳,并不回头,吩咐道,“回宫,传大理寺卿,重启南巡案。”

“是!!”

众人才远离云巅半步,只见身后神墓瞬间坍塌成一片。

……

皇宫。

苏颐面色凝重的走出养心殿。

陛下让他私自查探,不准为外人知晓,以陛下的疑心,这是什么人都不信任了,他一个承平外臣,到如今,竟反而成了陛下最信任之人。

皇后当初落水还未及验尸。

眼下也没有尸体。

只能将那些还存在的证据跟证人整理出来。

养心殿内。

侍奉的宫人又换了一批。

多日罢朝,积压的奏折堆成了山。

书案上,宁玄礼一边抱着长平,一边朱笔批注,抱了小太子半个时辰,再换姝玉,再抱上半个时辰。

两个小朋友这会儿都是安静的。

他们两人安静的跟父皇学习奏折应该怎么批注。

到了午膳时辰。

父子三人安静用膳。

宁泓熙跟宁安凰对视一眼,父皇显然已经恢复理智了,看来母后根本没有死。

宁安凰回递他一眼,嗯,吃饭吧。

用膳过后,宁玄礼接着批折子,两个小娃娃在一旁抄写书文,互不打扰。

他们两个最佩服父皇的就是这一点。

批奏章连续批阅三四个时辰不离地方。

到了戌时,宁玄礼送他们两个回折柳宫安歇。

侍琴跟侍画前来接太子公主。

两人都是红肿的眼睛,

她们没有跟随去南巡,留在宫中照顾太子公主,或许是此生最大的错误,若真的跟了娘娘去了江南,或许娘娘就不会……

“琴姑姑,画姑姑。”

宁安凰踮起脚,拉住两人的手,“母后在时,最希望你们能过得顺心顺意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哭了。”

“哎,公主。”

侍琴欣慰的摸了摸两个小朋友的脑袋瓜。

宁泓熙乖巧的贴近琴姑姑。

他眼里藏着几分慧黠,心里已经有了个鬼主意,哼哼,明天就告诉父皇~嘿嘿~

……

宫外,江湖。

窟画客栈。

沙州的壁画极为美观,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观赏。

客栈也是人满为患。

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客栈门口,使劲拍打着孩子的屁股,“叫你不听话,你太让娘生气了!”

小娃娃被拍得嗷嗷大哭。

尽管哭声刺耳,但比起这满店嘈杂的人声,还是有些不起眼了,店里喝酒猜拳的到处都是,还有喝醉了闹脾气的。

“你为何打他。”

来人这声音极为清冽。

妇人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到一个玉面少年正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风度翩翩,气质出尘。

妇人一时失神,红了脸。

“公子有所不知,孩子不好好吃饭,我这才打他的。”

“你打了他,他就会好好吃饭了么?”

“这个……”

妇人哑然的怔住。

那少年也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一掠而过,“以后不要再打孩子。”

他身后跟随着的两名侍女,也同样是气度不凡。

“我家主人说了,不要再动手。”

“啊……哦,是,我知道了。”妇人莫名觉得有一种压迫感,不知不觉的点头道是,就好像她是什么奴才一样。

她一直盯着少年进了客栈才赶紧收回视线。

哎,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客栈内,众人埋头喝酒。

有人喝醉了在议论。

“听说陛下为了给皇后娘娘葬入皇陵,连天尊娘娘的神墓都给用炸药炸平了。”

“皇陵跟神墓有何干系?”

“当然是把皇后娘娘葬入神墓啊!”

“无语,少听点小道消息吧,什么炸药能炸平山头,老子直接吃屎!”

“嘁,不信就算了。”

墨惊雪沉默着听着这一切。

他已经收到素衣门传来的情报,有人在暗中探查影门踪迹,由此看来,皇帝已经知道了。

他竟当真守着一具尸体三十日整。

真是个疯子。

“哟,小郎君,敢不敢跟我喝个酒啊?”

喝得醉醺醺的健硕侠客扑到他们这一桌,酒碗递到沈青拂跟前,“瞧你这小身板,半碗酒都喝不了就醉了吧!哈哈。”

随后客栈内也有人跟着笑了几声。

“我尚未醉,而你已经醉了。”只听少年这样说。

豪侠顿时不乐意了,往她跟前倒了一整碗酒,“老子都喝了八大碗了,你喝这一碗,要是你能喝干净,我就跪下叫你爷爷。”

沈青拂微笑,“好啊,孙子。”

店内笑声更响了,众人笑得更放肆了,“哈哈哈!”

“笑什么笑!”

侠客手臂一挥,一整坛女儿红被他内力吸至手上,他快速咬掉坛口的红缎子,倒了满满两大碗酒。

“爷号称千杯不醉,咱们一块喝,免得说我欺负了你。”

容时嫌弃的捏着鼻子,嫌这醉鬼身上酒味太臭,“滚滚滚,一边喝去!”

“好俊俏的小娘子啊。”侠客嘿嘿笑,“你这小郎君也太好福气了,出个远门,还要带上这么两个美貌的老婆,真叫老子羡慕啊。”

“还喝不喝了。”

“喝喝喝!”

侠客仰头喝下一整碗,洒出来不老少。

“到你了,现在认输来得及!”

沈青拂淡淡看了眼碗中烈酒,端起来,她其实一直都很会喝酒。

她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看得旁边围观的几人都目瞪口呆了,这么消瘦的少年,酒量竟然很好,当真人不可貌相。

那个醉酒的豪侠自然也是愿赌服输,不含糊,当即就下跪喊了爷爷,不过客栈内的嘲笑声更大了。

这些时日,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从栖霞开始,一直到沙州。

或许,沙州,已经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

皇宫。

养心殿。

苏颐回禀道,“陛下,微臣一直留着南巡的卷宗,且私下查问过当日在场的许多人,的确有一些疑点。”

“说。”

“是,陛下。”

苏颐慢慢说道,“当日发生的事不止是皇后娘娘落水之事,还有金镜台起火,刺客夜袭,不得不说,过于巧合。”

“微臣查验过百佛舫的御舟,那舟面的木板有活动的痕迹,非人为不能造成,南巡之前,这些御舟都是经过细密检查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当日偏偏出了问题。”

“还有,杂耍班的班主说,他们养得金丝猴都是只听指令的,乖巧得很,不可能一不小心蹭倒烛台,引发起水。”

“微臣还询问过莫问统领,据他所说,那日的刺客轻功很好,很难追,而且边打边退,似乎是有意将他引开。”

“微臣所查的疑点就只有这些,确实可疑,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可疑。”

宁玄礼不置可否。

有疑点就足够了。

有疑点,是必要的。

苏颐将证据卷宗悉数呈上,“这是微臣所书,请陛下御览。”

“好,你退下吧。”

“是。”

待人出去后。

鱼九十九从暗处现身,“陛下,卑职放出去的耳目,实在是不中用,查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宁玄礼淡淡的勾起薄唇。

“影门犹善奇术,缩骨易容不在话下,单是这样找,就有如大海捞针一般。”

“那……陛下的意思是?”

“继续找。”

“……是。”

宫人来报,“陛下,太子殿下过来给您请安了。”

“姝玉呢?”

“公主没有过来,是太子殿下单独过来的。”

“哦?”

宁玄礼淡笑着按了按眉心,“好啊,长平这小子,倒是很机灵,知道朕偏心姝玉,他就单独过来请安。”

“请父皇安。”

宁泓熙规规矩矩的行了个问安礼。

小娃娃软乎乎的脸,浑身也是胖墩墩的,这么规矩行礼实在有点难为他了。

宁玄礼俯下身,将小家伙抱起来,他目光欣慰,“沉甸甸的,又长胖了点。”

“嘿嘿,父皇对长平最好啦~”

宁泓熙笑着亲了一下男人侧脸,顺势抱住他颈处,往他耳际贴近,奶声奶气的小声巴巴说了两句话。

宁玄礼瞬间微怔,又瞧了眼怀里的小长平,突然笑了。

这臭小子,不愧是他和阿拂的亲儿子,甚肖其母,鬼点子一套套的。

不过,长平说的这个事,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事到如今,他一定要找到阿拂。

“好,若真能见到你母后,父皇的熙儿就是大功臣。”

“那父皇要借我玩两天那个红色毛笔……”

“可以。”

“一言为定。”

“朕金口玉言。”

“哈哈,父皇真好~”宁泓熙开心的抱住男人。

等拿了朱笔,下一步,就拿别的。

到时候就到宁安凰跟前炫耀,嘿嘿。

……

这几日,父子三人,和谐相处。

朝臣只以为陛下这是在寻常的鳏夫带娃,不敢进言,何况陛下终于肯上朝,实在是天佑大祁,他们不敢要求甚多。

工部重新开始扩建乾坤殿。

大兴土木之事,本该有御史上陈,但百官安静如鸡。

停工一个月的乾坤殿,终于开始扩建了。

养心殿内,只有大理寺卿来回进出,除了大理寺的人,再就是,钦天监监正被陛下传召过去。

随后,钦天监传出话来:

“长平太子命格与生母孝昭宸皇后相克,需即刻前往伏龙寺静修。”

或许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

所以很快传遍民间。

……

沙州客栈。

“听说了吗,小太子要去伏龙寺静修了!”

“怎么可能,陛下当年就被先帝爷罚去佛堂静修,他怎么可能舍得自己跟皇后的亲生儿子去伏龙寺呢。”

“据说是钦天监的事,那个监正说,太子命格与生母相克,只能静修。”

“静修而已,能有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伏龙寺那么有名的寺庙。”

“伏龙寺虽盛名远播,可它在钱塘湖呢,离京都有数百里,这小太子要是真的去了,可就不好回来了。”

“哇,不会真的要变天了吧!”

“听说自从皇后崩逝之后,陛下喜怒无常,疑心颇重,怀疑到小太子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有道理,何况,陛下还有其他两个皇子呢。”

客栈众人议论得起劲。

二层楼上的房门被关得足够严实,依然能听见这些议论声,都是一些江湖之人,议论起家国之事更肆无忌惮了。

容时少有的凝重表情。

“啧,老大,你怎么看,这事是真的吗?”

墨惊雪只望向沈青拂,“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只能当做真的。”

容时哦豁了声,“阴谋,赤裸裸的阴谋。要不是故意让人传出来的,怎么可能连沙州这个偏僻地方都知道了。”

墨惊雪反而道,“不,这是阳谋。”

沈青拂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她一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但是她很少有真正紧张的时候,所以她这个动作极其罕见。

“主人?”

“去伏龙寺。”沈青拂几乎没有犹豫。

“你当真要去?”

墨惊雪有些担忧,“万一,万一他……”

一个能守着尸体三十日的帝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没有万一。”

沈青拂平静道,“我会去伏龙寺。”

他知道,她不敢赌。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不敢赌。

何况,也该见面了。

那就见吧。

伏龙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