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染红了半座荒山。张斯诚等人站在当年真假美猴王决战的山巅,眼前是一片废弃的古刹废墟。断壁残垣间,一尊半毁的如来坐像俯视着众生,佛眼虽已破碎,眉间的白毫仍隐隐透出金光,仿佛在诉说着那场惊天动地的佛法之争。
“这里……便是我被打死的地方。”孙悟空的元神飘向残佛,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当年六耳猕猴化作我的模样,连观音都难辨真假,唯有如来识破玄机。他说天地间有四猴混世,我属灵明石猴,而他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所以如来用金钵盂罩住的,其实是真正的你?”张小鹿摸着断墙上的血痕,那暗红的痕迹历经五百年风雨仍未褪色,“而六耳猕猴却顶着你的名号,继续西行取经?”
孙悟空的元神沉默许久,方缓缓开口:“当年如来掌心翻覆,我原以为是替天行道,却不想成了权力更迭的祭品。六耳猕猴虽强,却不知佛门因果——他以为戴上金箍便是修成正果,却不知这金箍,本就是枷锁。”
飞天狼首领不耐烦地刨着地面:“别说这些陈年旧事了,咱们是来找六耳肉身的!当年他被一棒打死,肉身总该留下点痕迹吧?”
“未必。”张斯诚蹲下身,指尖抚过地面上若隐若现的八卦纹路,“佛门讲究圆寂火化,但若六耳猕猴是被暴力击杀,肉身极可能被封禁在往生阵中。桃花精,你可还记得《千金方》里记载的‘观魂术’?”
桃花精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艾草与朱砂:“需以活人之血为引,方能看见残魂轨迹。但此处灵气驳杂,怕是……”
“用我的血。”张斯诚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朱砂上。青烟升起的刹那,废墟中央的地面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有一道浅坑——正是当年两猴棍战留下的痕迹。
“看!”老鹰突然在高空发出尖啸,“东侧山谷有佛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谷深处漂浮着一层淡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座倒悬的石塔,塔尖直指地心,塔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张斯诚翻开古籍,内页果然浮现出相似的图案,旁边注着:“往生镇魂塔,佛门封禁凶魂之地。”
“好个如来,既要除我,又怕我魂飞魄散,坏了因果。”孙悟空的元神苦笑道,“这往生塔看似镇压,实则是为六耳猕猴的肉身续命——他虽冒名顶替,却也是佛门选中的‘取经人’,肉身若毁,佛法东传的大业便断了。”
众人沿着陡峭的山道下行,越靠近山谷,越觉得胸口发闷。桃花精忽然拉住张斯诚:“你闻,有血腥味。”
潮湿的泥土中,零星散落着几缕银白色的毛发,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是六耳猕猴的毫毛!”孙悟空的元神一颤,“当年他被金箍棒击中时,曾断下一撮毛发,带着佛门真火的气息。”
行至塔底,只见倒悬的塔身周围环绕着十二座石灯,灯中佛油早已干涸,却仍有残火在风中摇曳。张斯诚试着触碰石灯,突然听见石塔内传来低沉的诵经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击打在心头。
“是《地藏经》的往生咒。”张小鹿皱眉,“这是在超度六耳猕猴的魂魄,可他的肉身呢?”
“往生塔倒悬,意为‘天地倒置,魂归九幽’。”张斯诚指着塔底的黑洞,“肉身必在塔基最深处,被地藏王菩萨的法印镇着。但强行进入,怕是会触发佛门禁术。”
“怕什么!”飞天狼首领早已按捺不住,“当年俺老孙大闹地府,撕了生死簿,还怕这小小的塔?”
话音未落,塔中突然射出十二道金光,在众人周围组成莲花法印。桃花精急忙施展迷魂术,却见金光纹丝不动,反而映出她眉间的朱砂痣——那是方才施术时沾染的血迹。
“不好,这法印认主!”张斯诚突然想起古籍中的记载,“往生塔需以佛门精血催动,而六耳猕猴曾饮过如来的指尖血……”
“等等!”孙悟空的元神突然飘向法印,“当年六耳被打杀前,曾将气瓶藏在狮驼岭,那时他的血滴在了塔基上。或许,我们可以用阴阳二气瓶的气息,骗过法印!”
张小鹿急忙取出玉瓶,瓶身的阴阳纹路与法印的莲花图案遥相呼应。当玉瓶靠近石灯时,残火突然暴涨,十二盏石灯依次亮起,倒悬的塔身竟缓缓翻转,露出塔底的地宫入口。
“成了!”桃花精惊喜交加,“看来气瓶不仅是容器,更是解开佛门封印的钥匙。”
地宫深处,一具晶莹的冰棺悬浮在半空,棺中之人与孙悟空形貌无二,却身着染血的袈裟,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棍伤——正是六耳猕猴的肉身。他的睫毛上凝结着冰晶,唇角还残留着一丝不甘的冷笑,仿佛在嘲笑这百年的封禁。
“小心!”老鹰突然俯冲而下,“有人来了!”
山道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月光中浮现出三个身披袈裟的身影。为首者手持九环锡杖,正是当年参与辨别的观音座下弟子木吒。他看见玉瓶的瞬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你们果然找到了这里。如来早有预言,说有凡人会重启往生阵,却不想,竟是为了复活真悟空。”
“木吒师兄,当年你也在场。”张斯诚握紧火砖,“你明知被打死的是真悟空,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木吒沉默许久,望向冰棺中的六耳:“佛门有佛门的难处。东土大唐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斗战胜佛,而不是一个敢骂玉帝、谤如来的齐天大圣。六耳猕猴虽假,却能完成取经大业,这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放屁!”飞天狼首领怒吼着扑向木吒,却被锡杖上的佛光震退,“你们这些神佛,口口声声普度众生,实则最会玩弄权术!”
“我等今日前来,并非阻拦。”木吒忽然转身,“只是想告诉你们,即便复活真悟空,六耳猕猴的魂魄早已融入佛门因果,他的肉身……”
话未说完,冰棺突然发出脆响。六耳猕猴的伤口处,竟渗出金色的血液,与玉瓶中的元神碎片产生共鸣。张斯诚看见,在六耳紧闭的双眼中,倒映着当年取经路上的种种——三打白骨精时的委屈,真假美猴王时的绝望,以及被打死前那一丝不甘的笑。
“他的魂魄未散!”孙悟空的元神惊呼,“原来如来早就算到,六耳猕猴的肉身能成为你的容器,所以故意留下一线生机……”
地宫突然震动,冰棺缓缓下落,露出棺底的石碑,上面刻着如来的字迹:“真假本一体,阴阳自循环。欲破往生阵,先渡心中魔。”张斯诚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六耳猕猴,不过是真悟空被佛门压抑的“邪念”所化,当年的辨真假,实则是斩三尸。
“我们中计了。”张斯诚望着玉瓶中渐渐融合的两缕魂魄,“阴阳二气瓶不仅能补全灵魂,更能让真悟空与六耳猕猴的因果归一——这才是如来真正的算计,让孙悟空从此再无反骨,彻底成为佛门的棋子。”
木吒的身影在佛光中渐渐模糊:“施主们既已看透,便该明白,这世间本无绝对的真假,唯有顺应天道,方能……”
“去他的天道!”飞天狼首领一爪子拍碎石碑,“俺只知道,眼前的真悟空该活,被压五行山五百年、取经路上吃尽苦头的,是他;被一棒打死的,也是他。今日就算拆了这往生塔,也要让他堂堂正正地重生!”
石碑破碎的刹那,玉瓶发出刺眼的金光。张斯诚看见,孙悟空的元神与六耳猕猴的肉身开始融合,冰棺中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六耳猕猴唇角的冷笑,竟渐渐化作一丝释然的微笑。
“原来,我们从来不是敌人。”六耳猕猴的声音在识海响起,“从如来决定创造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一体两面。如今阴阳既济,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当第一缕朝阳照亮地宫时,冰棺中的身影缓缓睁眼。他伸手接过张斯诚手中的玉瓶,望向远处的残佛,眼中既有当年的桀骜,又有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多谢你们,让我在魂飞魄散前,还能再看一眼这天地。”他的声音不再是元神的虚无,而是带着血肉之躯的温度。
众人望着重生的孙悟空,忽然发现他额间的金箍已悄然消失。而远处的木吒,早已不知所踪,唯有山风掠过废墟,捎来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五百年前那一战,如来掌心的,究竟是真悟空,还是六耳猕猴?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狮驼岭的阴火仍在燃烧,往生塔的残灯依旧明灭。张斯诚等人踏上归途,玉瓶中的阴阳二气已归于平静,而孙悟空——或者说,融合了真假二猴因果的新存在——正望着手中的金箍棒,那是从六耳猕猴记忆中唤醒的兵器,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灵光。
“接下来去哪?”桃花精望着渐渐消散的佛光,“是回花果山,还是去面见如来?”
孙悟空忽然笑了,那笑容既有齐天的豪迈,又有行者的沧桑:“哪里也不去。当年我被压五行山,是为了修心;取经十万八千里,是为了修性;如今重生,才明白真正的修行,是不被神佛定义,不被因果束缚。”他望向东方,那里是长安城的方向,“听说东土有个张小凡,手持烧火棍,力抗天命——这样的故事,倒让我想起当年大闹天宫的自己。”
山风卷起落叶,掠过他新生的鬓角。从此世间再无真假美猴王,只有一个带着两份记忆、两份因果的行者,继续在这混沌世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张斯诚等人知道,他们的冒险远未结束——当玉瓶的阴阳二气与天地共鸣时,新的传说,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