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安全屋,老大办公室里,猜叔坐在元梅身侧的沙发上,一人一瓶牛奶,一言不发的小口抿着。
半晌后,猜叔放下瓶子,低声问道:“阿妹,兰波那边,你有把握吗?”
元梅挑挑眉,得意洋洋的掏出香烟:“当然了,艾梭那个后爸可没有我这个亲姐亲近。”
猜叔却不甚赞同的轻哼一声:“他毕竟是艾梭养大的,那是艾梭的孩子,艾梭死了的话,他会很伤心。”
顿了顿,他轻轻挑挑眉道:“那兰波……看起来很重感情。”
:“不,那是我的孩子。”元梅笑了两声,随即又立马正起脸来,认认真真的答道:“他的思想,都是我灌输的,他的三观也都是我建立的,虽然不一定什么都按照我的想法走,但我比艾梭要了解他。
从一开始,我就很看不上麻牛镇那边人的思想观念,尤其是艾梭灌输给孤儿队的那些誓死效忠之类的废话,所以我一直在悄悄改变兰波的想法……我不能让他的行为模式改变太多,因为麻牛镇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一旦他脱离了麻牛镇的生活氛围,就会被当成异类,孤立起来,一个这样的人,可没办法让孤儿队的成员臣服。
所以我没做太大的动作,只在他原有的认知上涂抹我想要的图案,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留下我的痕迹。就像一颗别人做的炸弹,我不碰他的外表和结构,只在引线上做些手脚,于是乎,这颗炸弹,就只有我能引爆了。”
说到这里,她又挂上了笑容,慢悠悠的将香烟插入烟管,点燃以后吸了一口,吐着烟雾补充道:“还有啊,猜叔,兰波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工具,他是我弟弟。”
猜叔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西图昂变成这样,艾梭非常生气,四个点的分成以外,还要毛攀的命。”
:“你之前不是说过嘛”元梅明白他的意思,了然的点头解释道:“我猜陈会长会同意,我也猜,艾梭会让兰波去动手。”
猜叔嗯了一声:“他和西图昂……还有另一个被毛攀打死的小孩是一起进入孤儿队的,他们一起长大,又一起被抓到伐木场,会有怨气,艾梭不可能不在意。”
元梅咧嘴一笑,贱嗖嗖的将手肘垫在自己翘起来的二郎腿上,用掌心托住下巴道:“他在意也没招,过几天你会发现,兰波受了点儿伤,没法亲自动手杀毛攀。
还有啊,你这个世界第一聪明人会劝艾梭:毛攀他妈是个不好搞的超级惯孩子狂魔,而且手里捏着陈会长的基金会,权利比起陈会长也只多不少,她一旦发现这件事里面有麻牛镇的手笔,可能会当场发疯,搞出一些很麻烦的事,所以你会要求陈会长用自己的人去杀毛攀。
受伤的兰波会在达班待很久,因为我这个阿姐见到西图昂受伤以后很崩溃,已经承受不起另一个弟弟出事了,我特别紧张兰波,不放心他回医疗水平差劲的麻牛镇去,必须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照顾,正好也能给艾梭省一笔治疗的费用。
等他养好伤回到麻牛镇以后,毛攀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相信那老小子也不敢一遍一遍的强调他要死要活的逼陈会长杀自己的亲外甥这种事,一个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孩子的养父,可怎么跟我这个把他当成心头肉的阿姐比呀?
啧啧啧~你说,他的心怎么这么冷漠啊?兰波都要重新认识艾梭了呢~~~
还有啊,陈会长那边……你手里掌握着他亲自派人动手杀自己外甥的把柄……在他把那个二姐从项龙商会势力圈踢出去之前,应该会很听你话的~”
:“你很好。阿妹。”猜叔闻言似乎很开心,哈哈大笑着探手拍拍元梅的脸颊:“如果你是我生的鹅子,那阿叔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元梅夸张的撇撇嘴,然后又噗嗤一笑:“拉倒吧,你这么稀罕我的前提就是我是女的。
女人的优势就是长得好看,还能撒娇卖萌,要真让你生个像我这么精,这么有主见的儿子,那肯定天天跟你对着干,一次都不带跟你服软的,你就且等着受气吧。还是我好,会哄你开心。”
猜叔被她那古古怪怪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你看,你还是有缺点的嘛,你没有自知之明,还以为自己很讨人喜欢呢,怎么不想想你气人的时候呢?”
元梅被气的直撇嘴,不情不愿的抽了一口烟,侧头吐向了另一边,同时转过头去不看他,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不满,又是逗得猜叔一阵大笑。
笑够了以后,他突然沉默下来,见元梅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来,他轻轻垂下眼眸,低声问道:“阿妹,西图昂……你伤心吗?”
:“伤心啥呀?我一手放任的……”元梅笑嘻嘻的摇摇头,随手将香烟碾灭,又将烟头从烟管里拔出,丢进烟灰缸里,只是她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和猜叔对视过。
后者了解元梅,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真诚的抬眼看着她的侧脸道:“阿妹,在阿叔这里,你不用强颜欢笑。”
元梅的笑容僵硬一瞬,垮下脸来,失落的垂下睫毛,轻轻点头。
猜叔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怨我吗?”
元梅委屈巴巴的摇摇头,像个被妈妈打了以后,得到对方安慰的小孩子一样,一言不发的绕过茶几坐到了猜叔的沙发上,倾身搂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入他怀中求安慰。
猜叔温暖又宽厚的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只用一个包容的拥抱安慰这个伤心的孩子。
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的从猜叔怀里传入他的耳中:“猜叔,你说的对,西图昂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是艾梭的私生子,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我看着那孩子从那么小,长到这么大,真的是……挺难受的。”
猜叔并不因西图昂出事而难过,他的难过,是因为元梅。
或许,也不是因为他心疼元梅,而是他担心元梅在这场计划中失去的太多,因此生出异心。
想着,他将手按在元梅头顶,顺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下巴抵住她的头,低声说道:“你很棒,阿妹。要成事,本就需要丢弃很多,你的牺牲,阿叔看在眼里,阿叔不会辜负你。”
:“猜叔~”元梅双手搂紧猜叔的腰,头也埋的低低的,半晌后,她蹙着眉头仰起脸来,双眼紧紧的盯着猜叔,颤声祈求道:“我想送但拓去华国。”
猜叔身子一僵,带着疑惑的垂眸看她,手也缓缓从她背上离开:“能和我讲一下原因吗?”
元梅的睫毛颤了颤,缓缓退开身子,双目无神的盯着猜叔手腕上的白色玉珠,声音有些缥缈的说:“但拓说,他爸爸就是吸白粉吸死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毒贩。
他还说过,达班猜叔的人,永远不碰毒……”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聚焦,转到猜叔脸上:“他有他的原则,他那么恨毒品,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的。
就算他愿意为了我,压抑痛苦留下来,可我怎么忍心让他那么难过呢?我的拓子哥,就应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啊,他不应该为我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
猜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靠在沙发椅背上:“你当初送貌巴走,也是因为这个?”
元梅闻言,带着些无奈的瞥了猜叔一眼:“你咋又明知故问呢?”
猜叔知道,元梅当初送貌巴走,有一半的原因是那孩子不受控,还有一半的原因,便是他也和但拓一样,同样痛恨毒品,痛恨毒贩。
那孩子比但拓冲动的多,他们很难保证他不会一时想不开,跑去做什么傻事,于是猜叔也顺着元梅的意思,在她明说暗示中,任由她一手促成貌巴搅黄昂吞的酒厂,随后借着这个机会将人送走。
猜叔不介意在元梅的计划中,扮演那个黑脸的恶人角色,因为他并不是很在乎貌巴的想法,同样的,他也不想貌巴这样憋屈的死在三边坡,所以将他稀里糊涂的送去华国是最好的办法。
元梅知道猜叔早就看透了她这些小手段,甚至她很多时候,还会故意露出些许破绽,同样让猜叔明白,她知道猜叔在静静地看着自己作妖,她压根就是在恃宠而骄。
就像小孩子偷吃一块糖,明知道父母都发现了自己,只是在假装不知,却还是要悄悄的将糖塞进嘴里。
猜叔并不在意貌巴的去留,可但拓却不一样。
在如今的猜叔心目中,但拓依然是达班当之无愧的二把手,虽然大多时候,能替自己做出决定,发号施令的人是元梅,可最后执行的人还是但拓。
元梅看得出来,猜叔这是钻进牛角尖儿里去了,于是便攥着猜叔的手解释道:“猜叔,你需要但拓,是因为他能负责走私运输生意,可之后我们的发展重心不在这里。我知道,卖白粉也需要运输,可这件事不是非要咱们自己去做……猜叔,贪多吃不下,我们可以把这块蛋糕分给麻姐的四爷。
他虽然是正经的白道边贸商,但他图的是财,不是什么道德底线,只要有钱赚,谁还在乎脚下走的是黑道还是白道?
只要我们前期沟通好,后期的事情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咱们只需要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再一点点扩张势力,去赚更好赚的钱,去打更广阔的天下,剩下的,交给那些攀附着我们生存的藤蔓处理不是更省心吗?”
:“你泄露了口风?”猜叔眼神骤然变得复杂,眸中偶尔闪过一丝不算善意的情绪:“难怪四爷这样殷勤。”
元梅轻笑着摇摇头:“我又不傻。”
说着,她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我只是告诉他,我需要的不只是酒,还有其他东西,随着需求量增加,日后达班可能会允许他们的业务范围扩大到三边坡。
他最近献殷勤,是为了向我展示他又能力接下我所谓的那些莫须有的需求。他的努力有目共睹,你我都看到了不是吗?”
猜叔闻言放下心来,自嘲般的轻笑一声。
他就知道,阿妹办事谨慎,不会这样莽撞,可送走但拓……
:“阿妹,事情叫别人去做,不如自己来的好。”
元梅不赞同的挑挑眉:“猜叔,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风险转移的名词?”
猜叔不置可否的扬扬下颚:“你和但拓都是达班的人,你知道的,阿叔培养一个人不容易……”
元梅轻笑一声,四仰八叉的瘫倒在了沙发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道:“我知道你是怕但拓走了,我的心就不在达班了。可是猜叔……你说你有野心,你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超过坤砂,我又何尝不是呢?”
说着,她坐直身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猜叔,眸中满是癫狂:“猜叔,我也有野心。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帮你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我也想做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宰相!让那些抛弃过我的人知道,我不是个没了他们就活不下去的小可怜儿。”
猜叔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但紧接着,元梅便垂下眼帘,继续盯着他腕子上的手串,轻轻握住他温暖的大掌,低声说道:“可是猜叔……在我心里,但拓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走,我心不安。”
猜叔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元梅见他态度有些软化,索性直截了当的坦诚道:“你知道,我不是个需要依附他人生存的菟丝花,我是一条野狗,我脖子上的锁链只握在你手里。
可但拓……他是我的软肋。
猜叔,我不想在咬人的时候,被人捏住软肋。”
猜叔神情变幻莫测,半晌后,他转过头去冷声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这个态度可以表明,这事儿到现在就算成了大半,元梅知道以猜叔的性格,她再多说一句话,都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在逼迫与他了,所以只默默点了点头,用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垂下了脑袋。
猜叔拍了拍她的手,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几天后,他终于松口了:“这件事情,你有同但拓讲过吗?”
元梅摇摇头,欲言又止的觑了猜叔一眼,后者翻了个白眼,不悦的骂道:“那么烫嘴的话,就不要讲了。”
:“哎别呀~”元梅撒着娇拉住猜叔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央求道:“等毛攀这件事情过去以后,你找个机会跟但拓聊聊,稍稍透露一下你的想法,之后我再跟他谈把他送走的事儿呗~”
猜叔冷哼一声,拉着脸皱眉道:“你就不怕他大吵大闹,搞得人尽皆知吗?”
:“怕呀……”元梅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可是拓子哥那么相信你,你不松口,我贸然去跟他说的话,他该觉得我恶意揣测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话不从你自己嘴里说出来,他是不会相信的。”
猜叔心情稍稍舒畅了一些,也被她这个不轻不重的马屁拍的没了脾气,却不愿与她多说,恨恨的白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我会找机会同他讲。”
医院里,但拓病床前,吴海山手忙脚乱的解释着:“猜叔,小元法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件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我是被毛攀利用了,我上了毛攀的当啊猜叔!
我怎么可能害你们啊猜叔……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啊……我……我在回磨矿山的路上,沈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们在项龙国际有危险,让我赶紧通知陈会长,我才晓得这件事情的……
哎……猜叔……哎,你想想,我如果要害你们,我会打电话给陈会长让他回来救你们吗?对不对……”
:“陈会长?”猜叔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到吴海山面前,明知故问的说:“他不是回来救他外甥的吗?”
闻言,吴海山怯怯的透过站在自己面前的猜叔,觑了一眼病床边紧紧握着但拓大手,头也不抬的元梅,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毛攀都干了什么,我只是接到了沈星的电话……猜叔,真的,沈星给我打电话我才晓得的……”
猜叔面无表情的挑起一边眉毛:“沈星打给你?”
:“啊……”吴海山惊慌失措的点点头:“你……你要不相信的话,你现在把沈星叫过来……你……你一问沈星就知道了啊……真的啊猜叔……”
猜叔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的指出:“沈星回国了。”
吴海山闻言脸都白了,还是病床边的元梅微微侧头,替他说了一句话:“猜叔,他没撒谎,阿星没走,刚才也是他给我打的电话。”
猜叔回头看了元梅一眼,见她点头,便没有多问什么,只默默转头回到病床边上,一言不发的撵动着元梅送的那串帝王绿佛珠,口中无声的念着祈福经文。
吴海山一看有戏,急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元梅:“小元法师,你……你替我跟猜叔解释一下吧,我……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但拓兄弟他……我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啊!”
:“替你解释?”元梅偏过头来,目光阴冷的看着吴海山:“现在我的爱人躺在这里,你叫我替你解释?”
吴海山噎了一下,讷讷的低声劝道:“现在毛攀也被你打进医院了,你的气……”
元梅半个字都不想听了,冷冷的举起手掌,吴海山见状,委委屈屈的闭上嘴巴,站在病房中间犹豫半晌后,默默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