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同占尽气势,偏偏还不依不饶。
他一声赛一声地强逼崔泽。
“杀他!”
“我命你杀他。”
“我要你杀他,你就得杀。”
傅玉同只看到崔泽神色低迷。
他丝毫没看见崔泽低垂的眼帘下,暗自酝酿着扫净一切的北风。
崔泽低声醇厚得如酒:
“阿舍萨桑,你与林君成豪赌那夜,黑檀木的地板滑吗?”
“我们昭国讲究洒扫待客,他可轻慢了你?”
阿舍萨桑懂汉话,也浅懂一些昭国的礼仪。
洒扫待客他自然知道。
他还知道,这是对主人来说尊贵的客人才享有的待遇。
阿舍萨桑以为崔泽被逼得没有办法,在向他示好。
他稍加回忆,记起那夜穿过的傅家的地很是黑亮干净。
他扬起头,半自豪半嘲讽道:
“那天晚上,黑檀的地板是很干净。”
“你们昭国的女人很听话,地擦得很好。”
“希望你们昭国的男人也同样知道听话。”
崔泽听罢阿舍萨桑的讥讽不曾恼怒,反而轻声一笑。
那轻得像根羽毛的笑在帅帐中格外突兀。
羽毛似的话音落在傅玉同心上,挠得他发痒,更挠得他倍感不佳。
傅玉同收起凌人的气势。
“崔泽,你笑什么?”
崔泽不答,浅浅地摇了个头。
傅玉同一怔。
他眼眸一转,终是嫌林君成不死,事情不了结对他不利。
傅玉同颇有些气急败坏的:
“这下北羌的日逐王已经把人和地点都说出来了。”
“林君成通敌,再无疑议!”
他指着林君成,“你给我杀他!”
崔泽转眸望向林君成,低声问他:
“感觉如何,可曾有悔?”
林君成要不是还被捆着,他当场就挣了起来。
“傅玉同,你个卸磨杀驴的王八蛋!”
“我他妈,我真要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林君成拱着往傅玉同那扭。
他真恨不得亲口咬下傅玉同一块肉来。
崔泽对他落下一句,“够了。”
“你难道不曾知道他就是卸磨杀驴的人?”
“上赶着当驴,又能怪谁?”
林君成突然就不拱了。
他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等回过神来,他鼻头一酸,已是满眼的泪水。
将他千刀万剐的刀仿佛就在眼前。
他吓得一个哆嗦,又恍然想起。
他对崔泽说过:
我想做保卫昭国的好儿郎。
我想起我爹了……
林君成又挣了两下。
他一下没挣好,胳膊一绊,整个人仰在了地上。
活像条死鱼。
一条细细的泪线从他的眼角划下。
泪线经过他的太阳穴,最后没入他满是土的鬓发。
林君成凉着半截心,忏悔似地道:
“早知道在战场上拼命,骑起码死得干净。”
“姐夫,我对不起你……”
过了这么久,林君成终于真心实意地唤了崔泽一声姐夫。
崔泽却淡漠地缓缓坐下,直把那声“姐夫”当耳旁风。
他看似无关地谈起:
“傅玉同,青州军管之前,我曾亲自遍访全城。”
崔泽这突然一打岔,差点把傅玉同打懵。
他用不善的目光杀向崔泽,仿佛在说:
林泽,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泽对他的锐利的眼波置若罔闻。
他仍继续说道:
“青州地处偏僻,又久遭北羌袭扰劫掠。”
“城中,就连官署都用不起黑檀木铺地。”
“全城宅院成百上千。”
“唯一一处以黑檀铺地的只有你们傅家。”
崔泽话音落,锋芒现。
他用来斩杀傅玉同的刀终于露出刀锋。
傅玉同抱紧手中的公文匣,神色大乱。
崔泽稳坐着,言语间一步不落,步步紧逼。
“现如今真相大白,赌是在你们傅家赌的。”
“自你出狱后,傅家全归你掌控。”
“这下你再将罪名赖到林君成身上,不好吧?”
傅玉同脸上一副大难临头的煞白。
他硬辩道:“不,你没有证据。”
崔泽豁然站起。
他环扫帅帐一圈,道:
“此刻在帐内的人谁不是证据?”
“我为国锄奸,证据早够了。”
他望向王秀,“王将军,借你刀一用。”
王秀闻言利索地拔出刀来。
他的眼睛早盯上傅玉同。
“林帅借刀何用?”
崔泽正色道:“斩他祭旗。”
他抬手直指傅玉同。
傅玉同被崔泽的手点到简直像被阎王唱了生死簿。
他连忙后退。
可帅帐内不算宽广,四周又都是人。
傅玉同才退一步,哐的一声撞到了肖七身上。
他一见身后是肖七,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
“肖统领救我!”
“别忘了那晚的事你也有份!”
肖七沉默着合上了双眼。
他佯装看不见,听不见。
他为了明哲保身,是不敢出手。
他在朝中可以当皇帝最脏的爪牙。
不代表他愿意在崔泽已然大胜的情况下,眼睁睁地出卖昭国的利益。
肖七不动如山。
王秀提着长刀,已站到了傅玉同的面前。
王秀眼里冒着血光,嘴角还咧着。
“孙子,爷爷说什么来着?”
“在军营里,爷爷斩你的刀,更快!”
王秀抬手举刀。
寒光闪闪的长刃在前,傅玉同胆都吓破。
他慌不择路地摔开公文匣,抄出里面的东西来。
霎时,一道金光闪过众人眼前。
傅玉同紧捏手里杏叶形的金令。
他不顾一切地大吼道:
“都看清楚!”
傅玉同手中杏叶金令光彩夺目。
金令正中间刻的金龙正在祥云纹中捣海翻波。
这是昭国皇帝指挥边军的最高令签。
金令一出,边军必从。
否则便是全军造反,昭国将举国绞杀。
傅玉同喝道:
“这是陛下的发来的金令!”
“我乃宣金令的使者。”
“杀我也等同抗令!”
“你们青州军,都不想活了吗!”
看着金令,王秀的刀一顿。
崔泽微眯了些眼睛。
他浑身的杀意未减分毫。
“金令配套的帛书呢?”
“傅玉同,我一路行至青州,受够了你们的磨难。”
“我尝尽了你们的手段,更看透了你们的狠辣。”
“你只取出金令,不取帛书。”
崔泽站起身,慢慢将五指拢在剑柄上。
“我猜,金令配套的帛书上该是一字未落。”
“好任你书写,构陷伤我。”
王秀闻言收刀。
他将身一蹲,先傅玉同一步从公文匣中抢出帛书来。
王秀把那黄色的帛书一扬。
“他奶奶的,还真是空白的!”
崔泽一寸寸地拔出宝剑。
缓缓拨出的剑,剑光跳动如水,映在傅玉同脸上。
“既是空白帛书,恕本帅不解其意,无法遵从。”
“我此刻就是要杀你,以你的血告慰亡灵。”
转眼间,崔泽的宝剑已拔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