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书院,维摩心舍。
这是徐阶看书办公的地方,对于老僧入定一般的徐阶,一向支持他的严讷此时激动无比的说道:“子升!回头吧!不能这么做,踏出这一步,就万劫不复了!”
“他们要的不过是江南独立而已,我们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你就怕朝廷怕到这个地步吗?”
“宁愿去变法,也不敢独立?”
严讷觉得徐阶疯了,哪怕这一年多,徐阶的声望已经如日中天,严讷依旧不觉得徐阶可以走这一条路,什么想都不应该想!
这是主动放弃整个江南的支持!
徐阶眼睛都没有睁,只是平静的问道:“在你看来,我们编练的新军,其战斗力的根本是什么?”
严讷毫不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新式练兵方法,新的作战理念,全新的火器装备。”
徐阶摇摇头,说道:“这些只是表面的力量而已,新军真正的力量是我们完成了均田免赋,把田分到了每一户人手中。”
“是江南百姓对于田亩归私的支持。”
“所以,他们明知道南京跟朝廷貌合神离,明知道嘉靖倭乱其实是朝廷和南京在打仗,他们也愿意作战。”
“并非是他们想要掀起战争,想要帮我们掀翻大明。”
“而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他们以实际行动表示着他们对于大明两种制度的选择,这是一种另类的投票,而非战争。”
徐阶睁开眼睛看着严讷,还有一半的话他没有说。
如今只能算投票,可真的独立,变成造大明的反,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变成战争了。一场违背百姓意愿的战争……
严讷被徐阶直视,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想分辩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能嘴硬道:“江南这么大,我们也不只是光有这些新军,各方势力谁手底下没有一支部队啊,真要打起来,就算没有新军,我们也能顶住朝廷。”
“江南富庶,岂是北边能比的。”
“这场战争我们就是用钱砸,都能砸赢!”
徐阶叹了口气,走到严讷身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必字,就说明了只是少数。”
“而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例如,军魂。”
“朝廷可以高举大明的旗号,所以朝廷的新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推行天下为公,为了给朝廷的变法开路。”
“所以他们有着充足的作战意志,他们有着充分的主观能动性。”
“上到将军,下到士兵。”
“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打胜仗。”
“你们但凡看看倭乱的战场,看看朝廷的军队有多碾压,你就会明白,一支军队有没有信念,是何等的差别。”
他们不是看不到,只是新军的编练成功,让他们有了错觉而已。
他们却没有想过新军的核心是什么。
不是什么忠君爱国,而是在徐阶在东林讲武堂就灌输给他们的“公平、民主”,并让他们相信南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平、民主。
在过去的宣传之下。
江南士绅主动放弃大部分田地,完成均田的事迹,变成了“深明大义”的支持改革,并让百姓相信老爷们是好人,已经“醒悟”了。
徐阶可以给他们披上羊皮,自然也可以扒下来。
所以在新军编练完后,徐阶完全不怕江南士绅的反噬,他有底气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将资本增密的矛头指向这些富人。
“子升你……你从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
严讷感觉徐阶挺陌生的,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很了解这位好友的,却不曾想过,徐阶过去的所作所为,竟然不是在欺世盗名,用以谋划名利。
而是真正在做这些……
他的这位好友,竟然是位真圣人,而不是伪君子。
“不知道你能否明白,但我并不是一定要这么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战胜朝廷打败张执象而已,如果虚伪能够做到,那我就虚伪。”
“如果虚伪不能,那我就比张执象更君子。”
“如此而已。”
徐阶虽然是贯彻白蛇的意志,但正常的行事作风,还是以原身为主,他从而就不是什么君子圣人,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如今他并不在意功名利禄而已。
“可是……”
“可是子升你,有什么好处?青史留名?不可能的,史书的笔,始终在文人手里,你将士绅得罪死了,未来恐怕是自古以来的第一大奸臣,而不是什么为民立命的圣人……”
严讷还是不理解。
他们这些跟徐阶一起的人,反而不知道白蛇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们知道徐阶获得了白蛇相关的力量,却没有探究过,白蛇究竟是何物,徐阶早已不是人……
“王阳明不就在变成圣人吗?以后的名声会更大。”徐阶无所谓的说道。
严讷“诶唷”了一声,说道:“王阳明那不是妥协了么?他没有把证据交给武宗,没有陪着武宗横扫江南,而是劝武宗回京。”
“武宗的死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却有间接关系。”
“他不帮忙,武宗才死的。”
“这一层关系在里面,你说士绅对王阳明能去抹黑吗?武宗可是打赢了应州大捷的,真要有王阳明辅佐,武宗未必不能横扫江南。”
“大家伙承了情,才推他当圣人的!”
严讷知道王阳明的思想的确厉害,但思想厉害有什么用,若不是士绅捧他,真得罪了,人死道消,传播不出去,思想有何用?
学心学者杀无赦,谁敢学?
更遑论改变一朝思想了。
严讷这么反驳,也是在劝谏,他不希望好友走上歧途,最终身死道消。而他严讷到时候也脱不了干系,恐怕也会声名狼藉。
“武宗根基太浅,步伐太激进,谁帮他也没用,反而会生灵涂炭。”
“士绅们承情归承情,但杨廷和他们怎么做的?时机一过,解了王阳明的兵权,还不是该弑君就弑君。”
“若非悲怒成结,王阳明也不会死那么早了。”
“临终也不会念叨什么‘吾心光明,亦复何言’了,他虽然看透了,知晓自己没有错,可却又明白世人不懂他,日后必以此诽谤,心结临死都未消。”
“若不是有个张执象,临终时怕也没那份‘留待后人评说’的洒脱了。”
听徐阶说到这里,严讷忍不住了:“无论士绅对于王阳明的态度如何,他好歹有个张执象可以帮他正名。”
“你若死了,谁帮你正名?”
“张执象吗?”
徐阶笑道:“那不可能,他恨不得我消失在历史记录当中才好。”
见徐阶还算“清醒”,严讷松了口气,说道:“所以,子升,我们换个办法,慢慢来,不能将自己搞的众叛亲离。”
然而,徐阶却平静的回答道:“可我不会死。”
见徐阶如此自负,严讷虽然知晓徐阶有超凡的力量,但真正内乱起来,就不是什么刺杀不刺杀的了,在大军的包围下,你还能不死吗?
“你就算能赢过士绅,可这内乱交战之际,朝廷能坐视不管?”
严讷尽最后的努力再一劝了。
徐阶笑着抽出一封信给严讷,说道:“这是张执象给我的回信,他说,在我变法完成之前,并不会超出嘉靖倭乱划定的战场。”
“这……”
严讷看着信,犹自在发呆,他没有想到徐阶竟然可以跟张执象来合作,而张执象真的答应了。
“张执象就这么答应了?”
他还是不敢置信,徐阶知道他什么意思,便言道:“其他的条件没有,我只是答应了他一件事。”
严讷连忙道:“何事?”
徐阶声音有些缥缈的说道:“他杀黑龙,我不能插手。”
“黑龙?”
“哦,是这个样子……”
徐阶讲解了一下,严讷才明白徐阶的真实实力,还有徐阶到底卖出了什么,这不是唇亡齿寒吗?等黑龙死了,大明都征服西罗洲了。
那个时候,有着全世界源源不断资源的大明,他们该如何打败?
“哪里有什么唇亡齿寒,我跟黑龙从来就不是一路上的,只是相比于华夏而言,其他文明更好控制罢了。”
“但其前提也是华夏文明被毁。”
“在大明这个当口,没必要舍近求远去山沟沟里发展。”
“你不知道,哪怕可以全面继承大明的技术,那些才从树上下来没有度少年的西罗人,至少要两百年才能大概理清。”
“哪怕有黑龙帮他们缩短进程,也要几十年。”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了。”
“长生革命结束,一切就输了,也没有必要去争什么了。”
白蛇和黑龙,压根就不是一伙的,前世凑在一起,不过是一种偶然而已,不过是西罗人成了势,而华夏文明又衰弱到极点,更在西化的道路上狂奔不止,才导致黑龙坐大。
否则,区区黑龙,蜥蜴一样的东西,凭什么跟终焉之龙相提并论。
……
夜里,蒂特兰城,哦,现在改名为朝歌了。
商朝已亡,在商洲的殷商、扶桑也已经成为了历史,殷都在百年前被墨教他们夷为平地,已经成为了遗址,蒂特兰是阿兹特克的首都,其实并不算古都。
扶桑的首都是尤坦卡半岛东北部的奇琴伊察,此地处于南北商洲的中间,是南北海运交流最方便的地方。
也是曾经扶桑王国的领土中心,毕竟印加帝国,也是曾经扶桑的一部分。
不过奇琴伊察如今已经被西罗人攻占,战争推进到了危地马拉一线,玛雅帝国的大部分领土已经丢失,完全依靠阿兹特克在支撑。
当然,丢失了圣物龙鳞之后,奇琴伊察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固然那里有无数财富,甚至可以称之为黄金之城,但也只是世俗的财富而已。
玛雅的传承并没有随着奇琴伊察的陷落而丢失。
而是被转移了。
在始皇登基,成为商洲之主后,那些玛雅传承就被运到了蒂特兰城,而蒂特兰城也改名为了朝歌,成为了整个商洲的都城。
这位喜欢大兴土木的帝王,却没有对朝歌进行什么建设,自登基以来,主要精力放在对商洲的统合上。
而战争,对于他来说仿佛只是顺手的事情。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只要能够统筹调配商洲的资源,让殷地安人联合起来,可以互通有无,可以共同御敌,西罗人面临的压力就要陡然加倍。
明明已经斩杀了阿兹特克的皇帝蒙祖玛特二世,明明已经将瘟疫在蒂特兰城传开。
却因为始皇帝的到来,战线推进停滞不说,甚至开始面临殷地安人的反推,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在始皇帝根本就没有特意关注战争的情况下,西罗人已经开始节节败退了,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被赶下海了。
而在朝歌的皇宫。
始皇帝感应到某个存在到来后,放下笔,来到殿门前静静的等待,许久,张执象的阴神过来,始皇帝看着张执象问道:“阴神也能携带东西吗?”
他看得很清楚,张执象过来的时候,带了拨浪鼓之类的玩具。
蒂特兰城原本的皇宫相对于华夏的宫殿来说十分简陋,依琼一直住在属于太子的宫殿内,一个是避嫌,始皇帝虽然没有后宫,依琼也不能住进去,再一个,他本是有意让张执象的孩子继承皇位的。
“常规来说,的确是要阳神才能摄物。”
“有一则广为流传的故事,紫阳真人曾经与一佛家高僧神游扬州,两人从扬州各摘了一朵琼花,结果回神之后,紫阳真人手中有花,而高僧两手空空。”
“对此。”
“紫阳真人说,吾金丹大道,性命兼修,是故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致之地,真神现形,谓之阳神。其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欲于速成,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故琼花不取。”
始皇帝了然,道:“此阳神,非彼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