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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日花红,绿结阴浓。

夏风挟着花香,拂动满园密密匝匝的叶子,发出簌簌声响。阳光在绿荫间筛落成点点光斑,顽皮跳动。

乐家凉亭里,乐湛一身素袍,神情惬意,手持毛笔,在纸上游走,边写边出声道:

“倚翠红英向人招,

新嫁绸缪挽碧梢。

小蝶轻叩羞颜色——”

乐湛停笔凝思,正要捕捉灵感时,被乐小胖打断。

“爹!”

只见乐小胖站在亭子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笑容讨好。

乐湛皱了皱眉,语气微带不悦:“功课做完了?”

“都做完了,先生还夸我有进益呢!”

乐湛不信地哼了一声。

乐小胖堆着的笑:“爹,我想支点......”

乐湛立即摆手打断:“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乐小胖苦着脸:“爹——”

乐湛一指儿子:“咱们有言在先,什么时候把你砸斗鸡馆、买银胡瓶、烧白貂褥,还有在芙蓉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欠账清了,什么时候给你发月钱!在此之前,你别想支一文钱!”

乐小胖都要哭了:“可是我一点钱都没有,怎么和朋友出去啊!”

“狐朋狗友的,出去什么?好好在家用功!”

乐小胖故意震惊道:“王扬也算狐朋狗友?!”

乐湛一愣:“你要和王扬出去?”

乐小胖挺胸抬头:“是啊!王扬受惊一场,我请他吃个饭,压压惊。”

乐湛脸色好了一些,招手道:“你过来。”

乐小胖知道老爹改了主意,欢欢喜喜地进了凉亭。

“我听方仁说你最近在学写诗,你看看我这首诗,第四句怎么接?你要是接得上,我就让你支钱。”

方仁是乐湛为乐小胖请的教席,自从乐小胖在芙蓉里和人大打出手后,便被乐湛拘在家中读书,月钱什么的一应贴补都给扣了,专为上京做准备。不过出于乐夫人的安排,小胖自己并不知道要上京的事,还以为就是因为老爹震怒,所以要对他严加管教。

乐小胖听了接诗的要求,笑容顿垮。上次山庄联句被王扬他们帅到了,再加上银诗事件吃了个大亏,所以这段时间确实在跟方先生学作诗,只是时日尚短,肚子里的墨水又有限,水平实在一言难尽。

乐湛见儿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下不喜,语气略带严厉:

“怎么?学了这么久,连一句诗都接不上?接不上就回屋,钱的事免开尊口。”

小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低头默读:“倚翠红英向人招,新嫁绸缪挽碧梢。小蝶轻叩羞颜色......”

他看着纸上的句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倚翠红英,英就是花,那红英就是树上的红花呗!那咋又和‘新嫁’扯上关系了?还有这个绸缪是啥意思?梢字在哪一韵部来着?

乐湛等了一会儿,见儿子还是一副便秘的模样,意兴阑珊,挥手道:

“罢了罢了,回去好好用功吧,什么时候能接我的诗了,什么时候再提支钱的事。”

小胖心中咯噔一声,马上道:“我会我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胡乱接道:“家里有只大花猫。”

乐湛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瞪眼怒道:“我看你像只大花猫!”

小胖喵喵两声,憨笑伸手:“爹,说好了,接上就给钱,又没说接得好不好,我可是接上了。”

乐湛懒得纠缠,只想马上把儿子打发了,便问道:“你要多少钱?”

小胖嘻嘻笑道:“给两万就行。”

“多少?!”乐湛眉毛一立。

乐小胖心虚:“一,一万也行。”

“你吃饭要一万?”

“我请他去香雪楼啊!”

乐湛一下火了:“还香雪楼?你现在还有脸吃香雪楼吗?!你砸斗鸡馆说‘砸多少你照赔’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吃香雪楼?买那破银胡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吃香雪楼?现在想起吃香雪楼来了?!”鎏金银胡瓶,原产中亚,出土于宁夏北周李贤墓,现藏宁夏固原博物馆,瓶身所刻三组浮雕,乃(转正文)  (接上图说明:乃希腊神话“帕里斯裁判”和“特洛伊战争”中的内容,造型是波斯萨珊王朝风格,此类胡瓶一般都是通过河西走廊输入我国的,故而多在北方,小胖在江南买到此物,其价格上翻,可想而知。)

乐湛越说越怒,看着像鹌鹑似的儿子,压住火气,冷声道:“朋友之间不需要讲那些排场。我借你三千,还是从你月钱里扣。”

乐小胖急了:“三千哪够啊!也不能光吃饭啊!”

“给你加一千,赶紧消失。”

乐湛埋头诗稿,不再看向儿子。

小胖哭求道:“您哪怕给个八千也行啊!四千根本不够使!”

乐湛不耐烦:“滚滚滚。”

小胖苦苦相求,乐湛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无视。

小胖破罐破摔道:“好!不给就不给!大不了我把车卖了换钱!别人问,我就说淯阳乐氏没钱坐车,只能走路!”

乐湛火冒三丈:“你敢?!反了你了!”

小胖气冲冲地向外走,嘟囔道:“有什么不敢的?淯阳乐氏,出去吃个饭都没钱!哪有钱坐车?”

乐湛大怒:“来人!将这个逆子拿下!”

小胖赶紧开跑,然后就被两个侍卫驾轻就熟地按住。

乐湛吼道:“取我藤条来!今天我不打折这个逆子的腿,我就对不起祖宗!!!”

四周下人见乐湛这次是真被气坏了,谁也不敢相劝。乐小胖也感觉这次把老爹气大了,心中害怕。

“藤条!藤条呢!怎么还不来!”

乐湛怒不可遏,连声催促。

此时乐夫人匆匆而来,乐小胖忙喊道:“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乐夫人瞪了儿子一眼。

“夫人不要劝!这个不成器的逆子,就是打死也不为过!”乐湛说罢怒视下人:“藤条呢!快把藤条拿来!!!”

下人们不知所措,乐夫人给他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向乐湛道:“夫君别急,我已经叫人去买藤条了。”

乐湛气得胸膛起伏,粗声道:“还买什么?!家里不是有吗!”

“那根都快打断了!打起来没几下就折了,有什么好打的?这次我让人去山里挖百年老藤来,再找厉害的匠人,编成那种最硬最粗的藤棍,打他个人仰马翻!”

乐小胖都吓得呆住了,这儿子是亲的吗!!!

乐湛急道:“这现去编如何来得及?!”

乐夫人微微笑道:“是啊,这编藤条呢和打孩子一样,现编来不及,现打,也来不及啦。”

乐湛、乐小胖俱是一怔。

乐夫人语气温婉:

“夫君,你是一州别驾,平日里处理政务、调解纠纷,哪一件不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怎么到了自家孩子的事上,反倒失了分寸呢?”

乐湛怒气稍缓,正要给妻子好好说一下原因,乐夫人已经看向儿子,斥道:

“都是你把你父亲气的!一州别驾给你气成这个样子,你可真有出息!还不快给你父亲认错!”

乐夫人一个眼神,两个侍卫赶紧松手。

乐小胖如逢大赦,连忙下跪磕头:“爹,儿子错了。儿子一时糊涂,没想惹您生气。”

乐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乐夫人道:“夫君坐,我来问他。”然后向乐庞板着脸道:“到底什么事惹你父亲生气了?”

乐小胖也不敢起身,跪着跟母亲说了缘由。

乐湛道:“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用之颜当幌子,拿了钱出去鬼混!”

乐小胖叫冤道:“真不是!”

“你还敢说!”

乐夫人安抚住丈夫,问道:“你要多少?”

乐小胖小心翼翼:“八......六千钱......”

乐夫人道:“我给你三万。”

乐小胖、乐湛同时震惊!

乐湛急了:“这如——”

乐夫人把手搭在丈夫手臂上,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

乐湛虽满腹火气疑问,却也强行让自己闭了嘴。

“阿母,你懂我!”

乐小胖感动地快哭了。

乐夫人看向儿子,严肃说道:“只一句话,不许带王扬去妓馆。否则今后休想踏出家门半步!”

乐小胖见母亲说得郑重,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敢不敢,儿子记住了!”

乐夫人这才缓和了神色,吩咐侍女道:“阿霜,带少爷取钱。”

乐小胖又向父母磕头行礼,然后欢天喜地地去了。

乐小胖离开后,乐夫人走到石桌前,低头看丈夫写的字。

乐湛屏退下人,着急问妻子道:

“你怎么给他这么多钱?这不是让他越来越纨绔吗?!”

乐夫人目光还在诗稿上,一笑说道:“纨绔就一定不好吗?”

乐湛脸色一变:“夫人你——”

乐夫人看向丈夫,缓缓诵道:“‘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

乐湛只觉荒唐:“这逆子如何能和刘备相提并论?!”

“高儿自然是不能了,不过......”

“不过什么?”乐湛疑惑地看向夫人。

乐夫人沉吟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

“高儿长处不多,但为人豪爽,不吝啬,会玩,敢玩,这是很多人及不上的。既然咱们不是缺钱的人家,那何不助儿子扬长避短呢?”

乐湛焦虑道:“可他败家的这事儿......”

乐夫人看向树上红花,目光悠长,喃喃道:

“败得不值叫败家;要是败得值,那就是兴家了......”

乐湛咀嚼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乐夫人拿起笔,在丈夫的“倚翠红英向人招,新嫁绸缪挽碧梢。小蝶轻叩羞颜色”之后,填上了最后一句:

“一遇东风任九霄!”

——————

注:《南史·始兴忠武王憺》:“人歌曰:‘始兴王,人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荆土方言谓父为爹,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