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小桃和两个小婢女说笑着分开,扭身进了侧屋。
边打哈欠边脱绣鞋,忽听院中传来清浅的响动。
眉头微皱,转身拉开门探头朝外看去。
见月光如流水铺洒而下,狸花猫在墙头闲庭信步,不由咧嘴笑了下,掩门扑到床榻上。
另一边,陆悬推上门,侧头望向内室。
窗户半开,薄光透进来,隐约可见床榻上隆起的身影。
定了定神,他放缓脚步走过去,撩开帘帐,靠着床沿坐下。
光线太暗,看不太真切姜梨的脸。
他觉得不满足,浑身血液烧灼,急需什么来浇灌一下。
然他动也不敢动,连同呼吸一并放轻,生怕吵醒她。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他不敢打破,搬过来一个多月,还从未同她亲近过。
只能偷偷摸摸潜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在心里卑劣地……幻想她。
“看够了吗?”
忽然,姜梨睁开眼,声色凉凉。
陆悬身体一绷,骤然起身想躲,却没想到身后还有帘幔,差点被绊倒。
姜梨嗤笑着坐起来,看男人难得窘迫的样子。
陆悬背着身,耳尖发红,呼吸急促。
他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像麦芒一样刮在他背上,肌肉一阵阵刺疼、麻痒。
“夜入人家,如入无人之境。陆公子这样的邻居,谁敢和你住一条巷子?”
陆悬心下一紧,连忙转身,“阿梨,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白天院墙不够你趴得是吗?”姜梨冷哼。
一开始天天来敲院门,送东借西,后来她烦不胜烦,再不让婢女开门,他倒好,直接架了梯子站墙头上看。
陆悬面上如火在烧。
好歹也是朝堂上搅弄风云的人,做出这种事确实丢脸。
可他有什么办法?
不能强不敢抢。
默了片刻,他半蹲下,目光灼灼看着她,“阿梨,你分明知道的……”
知道他渴望她,想她想得要命。
昏沉的光线下,依稀可见男人凌厉的轮廓还有……痴迷的眼。
姜梨当然知道他喜欢她。
从很早之前——鳌山灯会那夜,他原是要质问她,后来改而为她遮掩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这个天之骄子已然成了她裙下臣、掌中刃。
她没想到的是沾上他,到最后想甩却如何也甩不掉。
见她久久没说话,陆悬心里的火一点点烧起来,忍不住得寸进尺捉住她的手贴到自己面上。
触碰到的刹那,心脏骤然缩紧,又猛地舒张,浑身血液逆流般疯狂涌动。
加上在京都煎熬的那些日夜,统共有半年,他早就憋疯了。
现在哪怕姜梨淡瞥他一眼,他都能起反应。
“阿梨……”
黏黏糊糊的声音,陷在泥泞里一般,实在不像是他这种身量高大、面容冷峻,且位高权重的人发出的。
姜梨垂眼,忽然轻扯唇角,露出无所谓的笑。
既然甩不掉,那便拿来用就是。
反正他自愿送上门,任她揉圆搓扁,她且玩一玩。
至于往后……什么往后,人生海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抬眸,反握他的手把人扯到榻上,跨坐而上,俯身盯视他的眼,“引诱我是吗?”
脑袋嗡地一响,羞耻同兴奋绞在一起,陆悬浑身高热发烫。
的确,方才唤她那一声,他确实刻意放软,存着诱惑她的心思。
他的身份、权势,连同满腔的爱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除了身体和脸,他真不知还有什么能提起她的兴趣。
指尖从他胸口滑到劲腰,姜梨对上他如饥似渴的眼神,轻笑道:“那便……成全你。”
衣衫一件件剥落,滑出床榻。
……
一夜云雨,快天明的时候,陆悬被踹下床榻,勒令滚出去。
“……阿梨,哥哥不是有意的。”他含糊着道歉,目光闪躲。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憋太久,忍不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姜梨锦被一裹,翻过身,懒得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陆悬也知道自己过分了,起身绞了帕子,跪到床榻边缘,“哥哥替你擦一擦再走,不然睡得不舒服……”
见没回应,探头望过去,发现姜梨已经睡着,显然是真累着了,一时又心虚又满足。
*
秋水澄澈,暮蝉不歇,转眼便至重阳。
去岁这一日,陆悬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
好在今年姜梨还在他身边。
他抿唇笑,对着铜镜再一遍整理衣衫,准备晚点邀她出去游市。
说来可怜,来建阳两个多月,他还从未同她一起出过门,至多不过星夜翻墙,与她缠绵亲热,完事后还不许他过夜,简直把他当伶官在用。
想到这个,耳尖不由红了红。
姜梨也不知从哪里看到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姿势,有些真的让他一个大男人羞躁不已,偏偏身体又喜欢、兴奋得不得了。
只他不知,姜梨早收了拜帖,已经妆点齐整,潇潇洒洒出了院门。
建阳城颇大,重阳佳节,大街小巷人潮汹涌,菊花香气满城弥漫。
湖中画舫,笙乐伴着波光水色悠悠然荡开。
姜梨臂肘搭在栏杆上,小酒盏倒挂指间,淡笑着斜倚在靠栏上。
背后是建阳城璀璨的烟火,面前一张张男男女女的脸,都是她熟悉的,有妓子花魁,亦有富家公子,甚至小姐。
“阿梨,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一身绸缎的俊秀男子在她面前站定,声音隐隐颤抖,眸光热切。
是当初同她一起打马过长街的玩伴。
姜梨歪头,高堆的发髻正中簇着一朵巴掌大的醉杨妃,嫣粉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柔摇动,看起来灵动柔美。
她弯唇笑了笑,“建阳是生养我的地方,怎会不回?”
她一开口,满画舫的人都安静下来。
这是姜梨回建阳后,头一回答应出来同他们相聚。
这些人有太多话想问、想说,但看姜梨那张仍旧娇艳,却云淡风轻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初,其实我……”男子握了握手,想解释什么。
姜梨抬手抵在唇边,示意他到此为止,“我姜梨的家事本就同你们无关,何况,你们当日也做不了什么。”
又望向众人,“过去的就过去了,大家曾是朋友,至于往后……合则聚,不合则散。”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下多有忐忑。
当初姜家是建阳城最富贵的人家,姜家出事,各自家中父母生怕自家沾染上麻烦,严令他们不许私下再同姜梨来往,为此,众人心里难免愧疚。
姜梨一一望过去,并无多少心绪起伏。
她对这些人从未有过期待,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好了好了,这等好日子,谈什么狗屁从前,喝酒就是。”
艳丽花魁一屁股坐到姜梨旁边,提起玉壶往她空杯子倒酒,“楼里新酿的桑落酒,阿梨再尝尝。”
“多谢姐姐,阿梨瞧着……姐姐比之从前风韵更佳了呢。”姜梨一口饮尽,凑到花魁面前细细端详了阵,笑道:“想来还是红气、财气养人。”
她曾想为这些交好的妓子赎身,她们欢喜却仍是推拒了。
她知道她们的心思,一截身子已经陷在淤里,即便出来洗干净,那些烙印依旧烙在她们心底,一辈子都去不掉。
劝解一番不见松动,自此不再提及。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谁也为谁负不了责。
好在,面前这位熬成了海棠春的行首,整个建阳城的妓馆十之有半握在她手里,也算是翻身了。
“还和从前一样,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花魁嗔笑,挨近又倒了杯,“讨人喜欢!”
姜梨笑盈盈地应下。
周遭气氛瞬间活跃起来,觥筹交错间笑语欢声不断。
姜梨两腮薄红,桃花眼迷蒙望着眼前一幕。
一切和从前并无什么分别。
船是旧船,人也是旧人,只是,再不会有人气冲冲地上船,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拽回家。
不过两年而已,多少荣枯事,过眼如梦中。
正勾唇嗤笑着,忽然画舫猛地一摇晃,站着的几人始料未及,当即左摇右晃四处摔扑倒下。
姜梨好在坐着,没什么大碍,就是花魁没站稳,恰好扑到她怀里,撞得她下巴疼。
“怎么回事?!”
有人扶着磕红的脑袋爬起来,四下张望,见画舫被另一艘船顶着脑袋撞,当即怒火中烧,张口欲骂。
下一瞬却叫走上船的男人骇住,声音又咽回肚子里。
陆悬脸面阴沉到滴血,看姜梨醉眼朦胧,还和人抱在一起,气得浑身血直往太阳穴冲。
三两步上前掀开花魁,把人搂抱进怀里,咬牙低问,“姜梨,你当我是死的吗?!”
重阳节,把他丢在旁边院子不闻不问就算了,还跑出来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喝花酒!
“你,你谁啊?多管闲事。”姜梨身体软绵绵,倚在他怀里娇骂。
槽牙咬得咯吱作响,陆悬恨不能把人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他声音发沉发冷,“你说呢,我是谁?”
似是听出他的怒气,姜梨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又勾着他后颈往下拉,定定看了半晌,哼笑道:“挺俊的一张脸,怎么,我玩过没给银子啊?”
陆悬气得胸口疼,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同她乱扯,拦腰抱起人,大步朝外。
“欸你想干什么?!你给我放下她!”
其余人见状,再顾不得惧意,冲上前要抢姜梨。
陆悬猛地回头,冷目扫视一圈,“看在阿梨的份上,这回我饶过你们,没有下次!否则,我保管你们这辈子走到头了。”
说完转头便走。
众人被他阴冷的语气震慑住,回过神来互相看看,眼里皆是疑惑不解:这人谁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管上姜梨了?姜梨是受管教的人吗?
陆悬抱着人一路回到她的院子,踢开门,把人放到床榻上。
姜梨转过身,卷了被子要睡。
陆悬心里着恼,哪里肯放她安稳睡去,扯开她的被子,把人拉起来,“你说,我到底是谁?”
是真的醉到认不出他,还是心里确实把他当成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
姜梨自然没醉到人畜不分的地步。
事实上,不管是多相熟的人,她都不可能放松警惕到任由自己醉倒。
“不知道。”她不耐烦地挥手,又往被褥里倒,“好困,别烦我!”
陆悬恨得眼眶泛红,看她闭着眼,颊畔嫣红,嘴唇被酒浸过,粉嫩红润,一副快活的样子,只觉心里气怒更甚,不由低声叱骂,“小没心肝的!”
骂完,听她难受得哼哼,又舍不得,斟了杯茶喂她喝下。
又认命地替她擦洗了遍,才上榻把人拥进怀里。
微醺之下最好眠,姜梨没再管他,任他抱着沉入梦中。
后半夜,她被渴醒,推了陆悬去倒茶,而后就被压在身下翻来覆去地折腾。
“我是谁?”
“我到底是你的谁?”
反反复复地问。
姜梨蹙眉,张口要答,陆悬却忽然捂住她的唇。
别回答,一辈子也不用告诉他。
就这样纠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