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深秋的清晨,薄雾缭绕在宫殿飞檐间,为鎏金铜瓦蒙上一层朦胧纱幕。萧景川手持一卷《西靖风物志》,在书房的檀木椅上静坐,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微微颤动。顾琉璃轻推门扉,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门槛,她望着丈夫专注的侧脸,轻声问道:“又在看西靖国的典籍?可是想起江佑安那孩子了?”
萧景川合上书卷,目光投向窗外盘旋的白鸽:“前日收到佑安的密信,说西靖国新修了运河,贯通南北漕运。他邀我们前去观礼,倒勾起了我对往日的回忆。”他指节轻叩案几,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当年我与大哥真的有意思。”
顾琉璃走到他身旁,指尖拂过书案上的青瓷茶盏:“若真要去,需早早筹备。西靖国路途遥远,又是隆冬时节,一应御寒之物、随行御医都得安排妥当。”她想起贾小妍初嫁西靖时,自己亲手为她缝制的嫁衣,眉眼间染上温柔笑意,“也不知小妍在西靖过得如何,上次来信说小皇子已经会牙牙学语了。”
两人商议至晌午,终于敲定行程。萧景川传召礼部官员,命其准备国书与赠礼,又着内务府赶制貂裘锦被;顾琉璃则亲自清点宫中珍藏的南诏特产——普洱贡茶、螺钿漆器,还有几匹刚织就的云锦。“把那对翡翠鸳鸯摆件也带上,”她指着檀木匣对宫女说道,“就当给小皇子的见面礼。”
半月后,一支插着龙凤旗的车队驶出南诏都城。萧景川与顾琉璃乘坐的雕花马车缀满红绸,车辕两侧的铜铃随着车轮滚动发出清脆声响。车队途经两国交界的苍梧关时,西靖国早已派来的接应队伍在此等候。为首的将领捧着江佑安的亲笔信,信中写道:“已命御膳房备下南诏风味宴席,望二位速速前来,共赏运河盛景。”
踏入西靖国境,萧景川掀开马车帘幔。只见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皆挂着红灯笼,树上系满祈福的红绸,百姓们夹道欢迎,孩童们举着自制的纸鸢追着车队奔跑。“佑安这孩子,倒还记得我喜欢热闹。”他笑着对顾琉璃说,眼中泛起欣慰的光。
抵达西靖皇宫那日,漫天飘起细碎的雪粒。江佑安身着玄色龙袍,与贾小妍立于宫门前等候。贾小妍的鬓边别着南诏特有的珊瑚珠花,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小皇子。“义父、义母!”她快步迎上前,眼眶瞬间湿润,“终于盼到你们来了。”
顾琉璃紧紧握住贾小妍的手,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瘦了些,在西靖可还习惯?”话音未落,小皇子突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顾琉璃的披风流苏。“瞧这孩子,倒不认生。”萧景川笑着伸手逗弄,小皇子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宫墙间。
江佑安亲自为二人引路,穿过重重宫阙。新修的运河自皇宫西侧蜿蜒而过,河面结着薄冰,冰下涌动的水流在阳光折射下泛着粼粼波光。“这运河耗时三载,如今贯通五州,漕运效率提升数倍。”江佑安指着河道旁的石舫,“特意命人仿造南诏的画舫样式,明日便邀义父义母登船游览。”
晚宴设在御花园的暖阁内,鎏金炭盆将室内烘得暖意融融。席间摆满西靖与南诏的特色菜肴,既有西靖的烤全羊、翡翠豆腐,也有南诏的酸汤鱼、鲜花饼。贾小妍不住地给顾琉璃夹菜:“义母尝尝这个,我特地让御厨按南诏的做法烹制的。”
酒过三巡,江佑安举杯起身:“当年若无义父相助,西靖难以平定内乱。如今两国互通有无,百姓安居乐业,这杯酒,敬我们的手足之情!”众人一饮而尽,窗外的雪愈下愈大,却丝毫未减屋内的热烈气氛。
夜深人静时,顾琉璃与贾小妍在寝殿促膝长谈。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两个交叠的影子。贾小妍诉说着初到西靖时的忐忑,以及与江佑安共同治理国家的点点滴滴;顾琉璃则分享着南诏后宫的趣事,还有小太子牙牙学语的可爱模样。“真想带小妍回南诏看看,”顾琉璃轻轻搂着她,“南诏的木棉花该开了。”
萧景川与江佑安则在书房秉烛夜谈。案上摊着两国的地图,江佑安指着边境一处标注:“此处新设互市,南诏的茶叶与西靖的铁器在此交易,百姓们都称这是‘兄弟市’。”萧景川抚须大笑:“好!好!如此下去,何愁两国不兴?”
接下来的日子里,西靖国安排了丰富的活动。萧景川与江佑安登上运河画舫,听船工唱起新编的船歌;顾琉璃带着贾小妍穿梭于市井,在绣坊挑选绸缎,在茶楼听评书先生讲述两国交好的传奇故事。小皇子被乳母抱着随行,每到热闹处便挥舞着小手,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离别的那日,江佑安与贾小妍送至十里长亭。小皇子哭闹着要顾琉璃抱,顾琉璃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哼唱南诏童谣,直到他沉沉睡去。“待来年春暖花开,我们再相聚。”萧景川握着江佑安的手,“西靖若有难处,只管开口。”
马车缓缓启动,萧景川与顾琉璃透过车窗回望。江佑安与贾小妍仍立在风雪中。
南诏国都城的深秋,寒风裹挟着枯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苏瑶挎着装满绣品的竹篮,沿着蜿蜒的小巷往绸缎庄走去。篮中是她熬了几夜赶制的牡丹绣帕,细密的针脚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绣帕边缘还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是她特意从微薄积蓄里拿出钱购置的。
“让一让!让一让!”尖锐的呼喊声突然从街角传来。苏瑶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红衣小女孩跌跌撞撞奔来,发髻散乱,裙角沾满泥污,身后紧追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小女孩慌不择路,一头撞进苏瑶怀里,冰凉的小手死死揪住她的衣袖:“姐姐救我!他们要抓我去卖掉!”
苏瑶心头一紧,本能地将小女孩护在身后。为首的壮汉满脸横肉,刀疤从左眼斜划至嘴角,他狞笑着逼近:“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这丫头是李员外家逃出来的,我们兄弟追了三条街!”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们还有王法吗?”苏瑶声音发颤,却将小女孩搂得更紧。她瞥见巷口有个肉摊,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握着屠刀朝这边张望,心中顿时生出一计。
“我认得你们!”苏瑶突然提高声调,指着壮汉身后,“大理寺的官差就在那里!你们拐带良家幼女,这次逃不掉了!”三个壮汉下意识回头,苏瑶趁机拽起小女孩的手,朝肉摊方向狂奔。肉摊摊主愣了一瞬,立刻心领神会,挥舞着屠刀大喝:“站住!竟敢在老子地盘撒野!”
壮汉们反应过来时,苏瑶已拉着小女孩拐进另一条巷子。寒风灌进喉咙,她咳得直不起腰,却不敢停下脚步。小女孩边跑边哭:“姐姐,他们说要把我卖到烟花巷……”苏瑶的眼眶瞬间湿润,想起自己幼时父母双亡、与祖母相依为命的日子,若不是靠着刺绣手艺艰难求生,又怎知人间冷暖?
七拐八绕后,两人躲进一间废弃的柴房。苏瑶脱下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轻声安抚:“别怕,有姐姐在。能告诉姐姐,你怎么逃出来的吗?”
小女孩抽噎着讲述,她本是李员外家的丫鬟,因撞见夫人与管家私通,被诬陷偷东西。夫人怕事情败露,便买通人贩子要将她除掉。“我趁他们不注意,咬了看守的人一口,翻墙逃出来的……”小女孩哽咽着,“姐姐,我不想死。”
苏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正思忖如何安置小女孩,柴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屏住呼吸,抄起墙角的木棍,准备拼死一搏。“苏瑶!苏瑶!”熟悉的呼喊声传来,竟是沐逸轩带着家丁寻了过来。
原来,苏瑶迟迟未归,绸缎庄老板派人告知沐府。沐逸轩担心妻子安危,带着人沿着她常走的路线寻找,正巧遇见在街头徘徊的壮汉。他佯装问路,从对方口中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事了。”沐逸轩推开门,看到苏瑶苍白的脸色和小女孩惊恐的眼神,心疼不已。他脱下外袍披在苏瑶肩上,转头吩咐家丁:“立刻去大理寺报案,就说有人拐卖孩童,主谋是李府夫人。”
回到沐府后,苏瑶亲自为小女孩洗澡换衣。热水氤氲中,她发现孩子背上布满鞭痕,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小女孩却懂事地伸手擦拭她的眼泪:“姐姐别哭,我不痛。”沐逸轩站在门口,看着妻子温柔地给孩子梳头,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三日后,大理寺传来消息,李府夫人与管家被收押,人贩子悉数落网。当小女孩被送回李员外家时,老员外老泪纵横,执意要重金酬谢。苏瑶婉拒了钱财,只收下一匹上等的云锦:“留着给孩子做新衣裳吧。”
此事很快传遍都城,百姓们纷纷称赞沐夫人善良勇敢。茶楼的说书先生将此事改编成故事,取名《绣娘救孤》,每日讲述时都座无虚席。沐逸轩看着妻子因疲惫而略显消瘦的脸庞,将她搂入怀中:“我的阿瑶,以后遇到危险,先顾着自己,莫要冒险。”
苏瑶靠在他肩头,轻声道:“若今日袖手旁观,我良心难安。你看,那孩子现在过得多好。”她指着窗外,小女孩正穿着崭新的红裙,在庭院里与沐府的孩子们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整个院落。
南诏国初雪后的清晨,银霜覆满沐府朱红的门扉,门前两尊石狮头顶落着蓬松的雪团。晨雾未散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簇新的猩红斗篷,踩着积雪,在沐府门前徘徊良久。她怀中紧抱着个蓝布包袱,冻得通红的鼻尖不时呼出白雾,正是半月前被苏瑶救下的李家幼女李念安。
“小娘子,这是沐府,你可是来寻谁?”门房老仆见她独自站在寒风中,忍不住开口询问。
念安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如雀跃的山雀:“老伯,我是来谢苏瑶姐姐的!她救了我的命,爹爹说一定要当面道谢。”说着从袖中掏出张烫金拜帖,上面工整写着“李府嫡女李念安,拜谢沐夫人救命之恩”。
消息很快传到内院。苏瑶正在绣房里缝制冬衣,银针在素绢上穿梭,绣的是沐逸轩最爱的青松纹样。听闻小女孩在府外等候,她连忙放下针线,连披风都来不及披,踏着满地薄雪迎了出去。
“念安!”苏瑶蹲下身,握住孩子冻得发僵的手,“这么冷的天,怎么独自来了?”她指尖触到孩子袖口结的冰碴,心疼得眼眶发酸。
念安仰起小脸,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苏瑶姐姐,谢谢你!若不是你,念安早就……”话音未落,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苏瑶慌忙将她搀起,搂进怀里:“快别这样,折煞姐姐了!”她这才注意到念安怀里的包袱,“这是什么?”
“是爹爹让我带来的谢礼!”念安连忙解开包袱,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物件:两匹苏绣云锦,几盒江南进贡的胭脂,还有个描金小匣,打开竟是对羊脂玉镯,莹润的光泽映得她小脸发亮,“爹爹说,姐姐喜欢刺绣,这些布料都是最好的,镯子是给姐姐添妆的。”
苏瑶看着这些贵重之物,连连摇头:“使不得,姐姐救你并非图回报。这些你带回去,留着日后做嫁妆。”她瞥见念安眼中的失落,灵机一动,从发髻上取下枚银步摇,“若真想谢我,就收下这个,以后想姐姐了,就戴着它。”
念安眼睛顿时亮了,小心翼翼接过步摇别在发间,又从包袱底层掏出个油纸包:“那这个可以吃吧?是我让厨房做的梅花酥,姐姐尝尝!”
酥脆的点心咬下去,甜香在舌尖散开,还混着淡淡的梅花清香。苏瑶笑着将孩子拉进屋内,命丫鬟取来暖炉和姜茶。念安捧着滚烫的茶盏,望着墙上悬挂的苏瑶刺绣,眼睛里满是崇拜:“姐姐的手真巧,这些花儿就像活的一样!”
正说着,沐逸轩处理完公务归来。他一身玄色官服沾着雪粒,见厅内温馨一幕,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念安慌忙起身行礼,奶声奶气地喊道:“沐大人!”
“免礼。”沐逸轩笑着在苏瑶身旁坐下,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听管家说,我们的小恩人来了?”他从袖中取出个木雕小狐狸,递给念安,“路过市集见着,想着你会喜欢。”
念安惊喜地接过,小狐狸栩栩如生的模样让她爱不释手:“谢谢沐大人!我下次也给你们带礼物!”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画的画,送给姐姐!”
宣纸上,稚嫩的笔触勾勒出两个牵着手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苏瑶姐姐和念安”。苏瑶将画贴在心口,笑意里泛起泪光。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将屋内的温暖与欢笑酿成了蜜。
临别时,念安一步三回头,直到沐府的飞檐消失在街角。苏瑶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怀里还留着小女孩塞给她的暖手炉,温热透过层层锦缎,直暖到心窝里。
“这下,怕是多了个粘人的小尾巴。”沐逸轩揽住妻子的腰,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苏瑶倚在他肩头,望着漫天飞雪轻笑:“这样的小尾巴,多几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