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背靠母族,景国。
太后饶是不满,也无敢轻举妄动,轻易与景国撕破脸,危及朝政。
遑论皇后谨言慎行,安分守己。
一心操持宫务,从无错处。
皇贵妃出自大蓿,人才欠缺,战事不断。
于终日斜倚后宫,半生宿于宁宫的太后而言。
大蓿,只无足轻重的小国。
虽一人远嫁和亲,势单力薄,却有陛下的荣宠与庇护。
以此,也能安然度日。
依着繁星殿紧密的看守,想来太后没少生事。
陛下对此,也并非全然不知,故此有了明看暗守之人。
她为人细致、警觉,与皇贵妃同处一室时,曾对暗中的身影有所留意。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刻意登足繁星殿,同外人会面。
饶是太后手长,也难以在繁星殿中,安插身边之人。
她尚有子嗣傍身,无足为惧。
也从未生事,全无祸心。
遑论太后眼下待她和乐,倚重她腹中子嗣。
后妃纵无家族倚仗,若非惊天动地之举,太后也不屑同其置气。
太后与陛下,面和心不和,鲜为人知。
她常常出入安宁宫,私下闻见过些微闲言。
思及太后的野心,不难得知。
纵她生有害心之心,他也会倾力阻拦。
更甚有陛下,他自不会坐视不管。
纵是念在昔日照拂,顾及身份的僭越,她也做不了什么。
皇贵妃低于皇后,高于贵妃。
那番话,不过气言,意在威慑。
偏他放心不下。
不顾身份,不顾性命。
做僭越之举,暗中窥视。
瞧着他的谨慎,她不知该喜该忧。
若那一日,他也如眼下般谨慎,生有一丝恶念、心计。
对她生有半分戒备之心。
她皆不会轻易得手,全身而退,苟延至今。
是狼狈逃脱,亦或是命丧当场,也未可知。
那日,并非仰仗人多势众,她方能安然离去。
只他全无挣扎之意。
若他奋起反抗,同她鱼死网破。
眼下会不会,便是不同的处境?
偏偏那时,她腹中怀有他的骨肉。
那是这个世间,唯一同他血脉相连之人。
他仅剩于世的至亲骨肉。
尚未过如父之喜,享诞子之乐。
便闻见双亲之丧,目及妻子的叛离。
一晃眼,已是家破人亡。
一如那一年,宾客恭贺,鞭炮齐鸣。
她一袭嫁衣立高堂,娇羞未来得及掩却。
红盖微敞,人声鼎沸。
回身,已是遍地残骸,满目疮痍。
目之所及,横尸遍野。
满地汇积的血色,胜过红绸高挂,高堂悬囍。
尚不知新婚之喜,不及洞房之夜。
险些命丧当场。
自此,再无安宁之日。
落至孤身一人,逐出家门,流离失所。
吉日良辰,夫君离世,双亲亡故。
一夕之间,所得皆失。
被迫背负克夫克亲的骂名。
只她苟活于世,声言从未止下。
是日夜不眠,是噩梦环伺。
是长久无敢露及人前。
一晃眼,家破人亡,夫尽子亡。
她这一生,从未被眷顾。
遇他,是幸,亦是不幸。
若知他身份,料及此番境地。
她宁愿从未遇他。
孤身一人,了此残生。
偏是求死之人,总能无故逢生。
次次幸免于难。
偏他性良,放她安然离去。
偏他心软,次次出手相救。
偏他良善,不忍弑母刨子。
偏他不喜开口,暗自用卖命钱,温养她与腹中子嗣。
若非那日,一时兴起,跟去他做工之处。
依着他的脾性,一生也不会主动提及。
那日,她隔墙眺望贵府院中。
一墙之隔,她瞧着他受人凌辱,遍体鳞伤,低如牲犬。
此前,她只知他劳苦,日日早出晚归。
却不知境地至此。
借远亲之由,她取出些微银钱,打点府门处看守。
细一打听,方知其中隐情。
他上工之处,并非普通之地。
府邸居住之人,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
家境丰实,做工之人月钱,虽平庸,却胜过小门小户。
府主人妻妾成群,脾性不佳,阴晴不定。
旁的人不敢近前伺候,只他敢。
旁人畏畏缩缩,只他一往无前。
思及先前,无意闻见,贺府事起那日,心生歹意之人,皆着祸事,抢夺府中钱财。
围观行人闻见,堂而皇之,蜂拥而至。
借由慌乱,抢钱夺物。
彼时,他心如死灰,奄奄一息,无力阻拦。
待人散去,已然家徒四壁。
只余留一座落空的府邸。
先前,为替她赎身,他向那些富庶公子借银,故此欠下一身债务。
他极为缺钱,不止还清债务,更是为腹中孩子,为她进补养身。
他所做差事,与旁人不同,故此月钱丰厚。
旁人端茶倒水,洒扫做杂。
只做杂活,分内之事。
对府主人敬而远之。
只他卑躬屈膝,近身伺候。
据看守言,府主人贯会仗势欺人,一言不合,便会拳脚相向。
失手打死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先前伺候之人,皆死于此,无一幸免。
故此,无人甘愿近身伺候。
纵是月银颇丰,也只些微迟疑,自觉退离。
恐无福消受,得不偿失。
她恰逢那日,堪堪撞见府主人对其动手。
脊背裸露之地,皮开肉绽。
片刻,无力支撑,瘫倒在地,几近奄奄一息。
府主人对此嗤之以鼻,独留下人,只身离去。
庭院间,只他一人身影。
脊背流动的血渍,转瞬浸湿地砖。
他强撑起身,独自收拾残局。
待擦净满地血渍,他艰难离去,背影佝偻。
未有片刻喘息,接连劳走忙活。
往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无声担下了养家之责。
先前,他何曾做过这些!
饶是读书念字,也抑不住连连道苦。
那样瘦削的体魄,扛过了日复一日。
细皮嫩肉之手,无端增添了薄茧。
他从未提及。
每每逢遇,脊背总是那般笔挺、刚硬。
纵是只身一人之时,也未曾卸下伪装,松懈硬挺的脊背。
只唯恐她忽的撞见。
纵是酷暑,他也惯于穿着厚实,只为掩下满身痕迹。
纵是裸露皮肉,也会强忍苦痛,凉水冲淋伤处。
唯恐她闻见血腥不适,有所觉察、追问。
纵是同床共枕,她也未曾觉察,因着牵动伤口,强压不下的颤意。
只以为他冷。
她轻浅贴近,自身后抱住他,只片刻松落,替他拢紧被褥,抽身离去。
日日早出晚归,未有片刻喘息。
入门离户时,皆会挽袖替她做好饭,不至让她饥腹。
饶是未醒,也当细心热在锅中,入口时,热腾腾。
那时的两人,仿若寻常夫妇。
他养家糊口,她相夫教子。
偏是天不喜随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