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涎剑南贵金属产出的豪门极多,若论体量,早就“衰败”下来的卓氏,是远不如现在的冉氏。
毕竟退一万步来讲,冉氏没有茶马道,还有蜀锦专卖,并且在武汉有自己的码头,跟武汉及扬子江两岸诸多雄州上县都有长远且深厚的交情。所以卓氏想要赶上或者超过冉氏,不得不拼一把。
说到底,卓王孙之后,怎么地也不至于成天在成都平原打转转,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早晚连守家之犬也做不成。
“咳咳咳咳……”
“二郎,昨日不是还好么?怎地又咳了起来?”
“兴许是吹了一阵风。”
洛阳宫内,帮忙署理公务的李董剧烈咳嗽了一阵子,在老婆不断的抚背下,这才换了过来。
一到惊蛰天,稍有温差,就让他难受至极,不但喉咙多痰,鼻子也时不时难受,以至于大部分时候,就戴着个口罩。
他其实也心知肚明,这是体质每况愈下的表现,当年他二十多岁负伤持弓,照样无畏冲阵,掉冰水里也无大碍,现在……简直是耻辱啊。
只是这等羞耻心,终究还是要收拾起来。
“这里有香橼片,加两片薄荷,泡水之后当要舒服一些。”
倒不是长孙皇后懂这个,而是她自己就有“气疾”,只是这些年没有生产,又不断锻炼身体,体质加强之后,“气疾”就不容易复发。
“久病成医”,自然也晓得一些缓解症状的法子。
李董自然知道这是老婆的老毛病,点点头:“此生从未有这般辛苦过。”
听得丈夫居然说出这般感慨,长孙无垢愣住了,片刻道:“二郎当真是辛苦了。”
自古以来的雄主,只论攒下来的家业,自己丈夫显然是位列第一。
开疆拓土万万里,不拘远近邦国部族,竞相来朝。文治教化,又开三代以来之顶峰,便是孔孟复生,也只能自叹不如。
中国学校林立,乡野庠序遍地,这不是文教盛世,什么是文教盛世?
国库、府库更是丰裕至极,连皇帝私产,都是历朝历代所不能见过的。这是第一等帝王才有的能力,而做到这一切,不过区区二十余年。
至于域外强敌,尽数扫平,重复旧年“一汉当五胡”的威势。杂胡勇士,竞作爪牙;剽悍蛮夷,甘作鹰犬……这是真的正威加四海!
只是如此雄主,这光景却是连咳嗽都止不住,时不时戴着个口罩说话,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观音婢。”
李董缓过来之后,坐直了身体,然后看着老婆,“倘我去后,不拘谁人继位,不可同武汉作鱼死网破状……”
“二郎!”
长孙皇后杏眼圆瞪,打断了李世民的话,“说甚么胡话!”
“哈……”
心一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既然开了头,显然会有东西在内心发芽。
长孙皇后知道,李皇帝也知道长孙皇后知道,知天命……就是知天命!
“那厮要做圣人,便让他做圣人去罢!三代之后,必三族俱灭!”
像是诅咒一般,李世民声色俱厉,“不为天子诛,必为匹夫斩!”
不问鼎之轻重,必为千古之名。
在李皇帝看来是如此的,在贞观绝大多数名臣看来,也是如此的。
只是李皇帝这光景却哪里晓得,张圣人的儿子正寻思着北上京城……然后开个澡堂子搓澡。
“他非叛逆,二郎是知道的。”
长孙皇后握着李皇帝的手,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猫儿,很是温柔。
就像是被顺软了毛,扎刺的猫儿又安逸地享受起来,片刻舒了口气:“朕岂非不知耶?”
实际上,只要看张德被刺杀的次数比他李皇帝还多,就明白这种人不可能是叛逆。当然硬要说前去刺杀张德的人都是国之栋梁朝廷忠臣,他李世民也无话可说。
纵横江湖几十年,除了张德崛起这种套路太过别致,什么阴损手段没见过?
杀张德是杀,杀李世民也是杀,不外是浑水摸鱼那一套。
只可惜天下承平三十余年,贞观朝绝对贞观,固然摆平不了张德,但换个角度来看,本朝的“护国大法师”,舍江南土狗其谁?
“人生不过百年,便算他能活百岁,也不过还有六七十载。皇唐之寿,起止百年?”
一如大多数人都在熬李皇帝去死一样,对唐朝这个国家而言,熬死一个张德又有什么稀奇的?
既然他要做圣人,由他去吧,只怕到时候圣人门徒先忍受不住,李杀神王诛魔之流也想证道,不屠了你个圣人,怎么印证一番“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初掌权柄的长孙皇后揣摩出来的一番道理,总结起来,不过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罢了。
眼下张德精力旺盛,还能压制种种需求,但总有一天人老体衰,到了那个时候,越是圣人,越是该死。
因为圣人只会挡路。
“朕只是不甘罢了。”
李世民恢复了平静,看这宫廷之外的晴空,二月里的天,很是讨人喜欢,“纵横天下数十载,止此一人不得降服……如何甘心……”
隋末以来,李皇帝打通了游戏,各种副本刷了个遍,什么精英怪都被打死,独独一开始以为是新手村的菜鸡……他妈的全程没剁死。
强迫症不能忍,松鼠症还是不能忍。
憋屈啊。
“须拿得起放得下……后世传唱贞观,唯二郎一人,其余种种,不过是绿叶之于红花,岂可相提并论?”
道理是这个道理,哪怕大唐亡了,人们追溯贞观朝的风华,只会感慨贞观大帝文治武功旷古烁今。至于那些个名臣良将,大概也只有在传奇小说中,被人传唱,而传唱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得遇明君。
“罢了。”
李世民摆摆手,然后问道,“汉安铁路诸事,可有议论?”
画圈圈诅咒某条江南土狗死全家是一回事,但江南土狗折腾出来的物事,那是真香……真的香啊。
“诸部筹措专款,专用铁路专科学堂。如今遴选人才,旧年陈法,着实缓慢。楚地少年不通四书五经,却极善实务,此消彼长……不是长久之计。”
实际上京城的有识之士都发现了这个规律,凡是武汉来的人才,对于经典,往往就只能念叨几句“经典”,什么“子曰:有朋自远方来”这种,再要强求其它,就是有些强人所难。
早先还有人嘲讽,但上手业务之后,就立刻发现了差距,这种观感上的错位感,很是挫伤了大量京城少年,排挤、孤立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
但现实需要客观存在,再如何排挤、孤立,官僚处理业务,终究还是需要“高效率”的人才,于是“劣币驱逐良币”,武汉那些个仿佛速成班流水线折腾出来的“人才”,在贞观二十四年的时候,几乎遍布京城各行各业。
“中国不可轻变,跟着武汉走吧。”
李皇帝所谓“不可轻变”,其实说的是制度。真要是改制成武汉那个鬼样子,阻力之大不可想象,不知道多少勋贵要“变节”,再来几个玄武门,怕是也够了。
整个贞观朝在集权的过程中,真正发生革命性制度变化的领域,只有一个教育领域。
而发动或者说引领这场变革的人,就是那个在常人眼中是个老顽固的孔颖达。
“孔冲远的封赏,比照房杜吧,之前那个,还是薄了些。”
“嗯,此事我再寻马周前来商议。”
长孙皇后见丈夫恢复了理智,终于偷偷地松了口气。
过了几日,外朝就有人在传说一个事情,说是二圣还要加封孔祭酒,至于封赏到什么程度,只听说会升格爵位。
与此同时,管理档单的人跟人吃酒,无意中说起宫中找人询问了刘文静之家,旋即便有人揣测,很有可能刘文静的那个鲁国公头衔,要落在孔颖达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