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家里你说了算是吧?”婶婶的声音从厨房里飘来,叔叔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
“哎呀,大事是叔叔做主,小事都劳烦婶婶打理,家里不一直这样么?绘梨衣来了叔叔开心,就让绘梨衣陪他喝一点吧。”路明非主动帮叔叔说话,还不忘对外提醒一声,“绘梨衣你陪叔叔喝酒,但要注意度啊,咱们下午还有事呢!”
其实也不是因为下午有事,所以路明非不让绘梨衣喝酒,因为绘梨衣本身也喝不醉,主要是路明非怕绘梨衣养成酗酒的坏习惯,而且以绘梨衣的酒量,路明非真怕她把叔叔给灌趴了……不过叔叔说的也是,绘梨衣第一次登门,陪长辈喝点酒也是应该的,
“好。”绘梨衣露出得偿所愿的表情。
家里换了新盘子,釉面雕花的,路明非戴着隔热手套,一盘盘菜被端上了桌,原本四方的桌面被打开,变成了一个一米二三的大圆桌,在房间里专心捣鼓电脑的路鸣泽被催促了好多声后终于是不情不愿的出来,婶婶一家三口和路明非绘梨衣围着圆桌坐,桌上有白酒和饮料,刚出锅的菜冒着热气,气氛就好像是过节。
“既然下午还有事,那就少喝点酒是个意思。”叔叔对绘梨衣试探性地问,“二两怎么样?”
“二两……是多少?”绘梨衣有些吊呆地问。
“二两不多的。”叔叔差点被这个耿直的小姑娘给逗笑了,他拿出两只迷你的酒杯,比了比杯沿的高度,“差不多就这么点。”
“啊。”绘梨衣的语气有些失望,“好少。”
“那就多喝点。”叔叔大笑着对路明非说,“明非你这媳妇还真是个酒蒙子。”
“什么酒蒙子,会不会说话呢?人家明明一漂亮小姑娘。”婶婶狠狠瞪了眼叔叔,转头望向绘梨衣时又换上笑脸,“你叔叔这人有点人来疯,绘梨衣别理他,想喝酒就喝,不想喝了也没人逼你,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的,自由点。”
“想和叔叔喝点酒。”绘梨衣伸出酒杯。
“你看,我侄媳妇还是随我,年纪轻轻就是爱酒之人,将来酒桌上必然是一方女中豪杰!”叔叔开心的把家里一瓶梦之蓝珍藏版给开了,给自己和绘梨衣的酒杯满上。
“喝酒之前先吃点菜垫垫肚子,不然胃喝坏了,尝尝婶婶的手艺。”婶婶拿筷子指着桌上的菜,“不是很丰富,就弄了些家常菜,什么糖醋小排、鱼香肉丝、清蒸鳜鱼什么的,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婶婶好厉害。”绘梨衣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一叠叠菜,真心的感叹。
中国菜和日本菜从本质上就不一样,虽然家常的菜看起来没米其林星级餐厅的大餐看起来那么精致华美,但香味绝对有过则无不及,特别是经过酱油、耗油和砂糖洗礼过的肉,香气简直往鼻孔里钻。
“不厉害不厉害,就会一些家常菜,还算拿得出手。”婶婶被绘梨衣这么一夸,也止不住笑了,“觉得好吃的话就多吃,最好别给我剩菜哈!”
“糖醋排骨,婶婶的招牌菜。”路明非给绘梨衣夹了一筷子瘦肉小排,“小时候我和路鸣泽抢着拿里面的酱汁拌饭。”
绘梨衣把那块酱色的排骨送进嘴里,下一刻眼睛就瞪大了,就像古代来中国贸易的外国商人尝到了第一口盐,被这新奇的味道而震惊到了。
“哦依稀!”绘梨衣被惊得都说出母语了,“好好吃!”
“哎呀哎呀,有这么好吃么,平常我每天做菜吃的人反馈可都一般啊。”婶婶的目光扫了扫有些心虚的叔叔和路鸣泽,她笑容满面地对绘梨衣问,“绘梨衣是第一次吃中国菜吧?”
“第一次。”绘梨衣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味道很神奇的排骨,“中国菜好好吃。”
“那难怪了。”婶婶点点头乐道,“去你们日本那段时间,我每天吃的都不得劲啊,你们那边的东西卖的又贵,味道也不是说不好吃,卖相倒是挺好看,当个甜品吃还行,但是真要论正餐还得看咱们中国菜,酱油味精和盐,随便炒几个菜,配大米饭都喷香!”
香,委实是香,绘梨衣都来不及回答婶婶的话只顾着点点头然后闷着头干饭了,除了神奇的排骨,还有神奇的竹笋,神奇的鸡蛋和神奇的鱼……这些传说中的中国家常菜,都好香!
婶婶看得乐的合不拢嘴,她原本还担心这富贵家庭出来的小姑娘不好招待,没想到几个能在家里做的菜就满足了……这也太好养活了。
婶婶能这样想,是还没真正见识到绘梨衣的饭量。
“吃菜吃菜,喝酒也别耽误啊。”叔叔端起酒杯,招呼上绘梨衣,“欢迎绘梨衣第一次来咱们家,明非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以后就当成自己家一样。”
“好,叔叔喝酒。”绘梨衣不善言辞,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颇有一番“话都在酒里”的女中豪杰的气势。
“这孩子,喝慢点,就这菜要喝慢酒,不然容易醉。”叔叔提醒道,“咱们这城市虽然比不上东京繁华和景点多,但有不一样的味道,我们家一代又一代人的回忆都在这儿,你们课题之外要是有时间,让明非带你在城市里逛逛,感受一下咱们中国的美。”
“在外面吃点好的,游乐园什么的也可以去一下。”说着,叔叔开始掏钱包了,看起来是要塞给路明非点泡妞经费。
“别别别,叔叔。”路明非连忙阻止叔叔,“我都说了,这次我和绘梨衣是公费旅游,食宿全包的,我们导师还有拨研究经费,用都用不完,别话家里钱啊。”
这话路明非倒是不算撒谎,绘梨衣也是“S”级,学校和古德里安教授个人都有提供奖学金,因为古德里安教授升终生教授了,今年出手尤其阔绰,给路明非发的奖学金也提额了,也算暂时缓解了贫穷的路明非燃眉之急。
“哦哦哦,那你们老师还蛮大方的。”叔叔把钱包收进荷包,还不忘对路明非叮嘱,“学校报销的话,记得要开发票,缺钱就和叔叔打招呼哈。”
“知道了叔叔。”路明非夹了一大筷子蒜苔,猛往嘴里扒饭,他也好久没吃婶婶做的饭,很怀念的味道,所以今天胃口也格外的好。
路鸣泽早就吃完了饭,但碍于母上的威严一直不敢离席,于是如坐针毡……倒不是小胖子今天胃口不好或者饭量变差了,主要是他拍了好几张新电脑的照片,还没来得及发群里。
这种明明有逼没办法装出去的感觉,就和憋了一大泡尿但是找不到厕所一样难受。
绘梨衣一边和叔叔喝酒,一边吃饭,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再加上今天的胃口很棒,路明非已经超水平发挥,吃了三碗饭了,但现在绘梨衣第四碗已经见底了。
“这小姑娘,胃是什么做的……”婶婶呆滞的喃喃,已经被绘梨衣的饭量给惊呆了。
五个人,她做了大大小小八菜一汤,现在桌上的菜汤几乎都见底了,一大半都进了绘梨衣一个人胃里,婶婶为有人能肯定自己的手艺很开心,但同时她也被吓坏了。
婶婶在心里收回那句话……不愧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姑娘,这一般的人家,还真养不起!
“吃饱了吃饱了,今天吃的好巴适。”路明非拍着肚子,好久没吃这么满足了。
“明非啊,学业忙,偶尔也回家看看。”婶婶说,“免得你爸爸妈妈知道了,还以为婶婶家不待见你。”
提到爸爸妈妈这个词,路明非蓦的沉默了一下,原本和绘梨衣喝酒正欢的叔叔也愣了一会儿,餐桌上的气氛顿时间冷了下来。
此时深婶婶哪怕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用求助般的眼神望向叔叔。
“咳咳,你说你也是,这时候忽然提这个话题干嘛。”叔叔用最直截了当的方法说明了,“明非他父母……确实是忙,绝对不是不想见你啊绘梨衣,要不是我联系不上他们,他们知道了这个事肯定要回来看你的。”
“Sakura和我说过。”绘梨衣点点头说,对这件事一点也没有介意。
“哎呀,也不知道那俩人一直在国外忙什么,这么好的儿子儿媳妇,回来好好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婶婶也顺着叔叔的话抱怨道,试图稀释尴尬的气氛,“工作就真的这么重要么?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年轻人一样任性。”
“我理解他们。”路明非忽然开口了,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孩子或者世俗的东西并不是人生里的桎梏,有的人追求安慰,有的人追求自由,有的人一生只愿意待在一个地方,有的人血里带风,一生都在路上。”
“哟,明非这话说的有学问。”婶婶看路明非与一点也不低落,重新露出笑容说,“到底是在国外留学的高材生,都成了哲人。”
“没有啦,很多话也是从书上看来的。”路明非也冲婶婶一笑,“国外的风气像这样的很多,兴许我和绘梨衣以后也会过这样的生活呢。”
“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多。”婶婶望向路鸣泽,用路明非印象中中国式家庭主妇的语气说,“我们这一辈,就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长大,盼望着他们有出息,今年买辆新车子,明年换个大房子,柴米油盐不愁,家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添置,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盼头。”
或者说,生活也就是如此了。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曾经路明非也是这样的想法,娶一个不算太好看但能过日子的妻子,生个不那么有出息但也不需要人太操心的儿子,平平凡凡度过一生,不愁吃也不愁穿,这已经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了,不是么?
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生来不凡,有人庸碌,就必须有人迥异,命运如此决定,他们别无选择。
绘梨衣敬完叔叔最后一杯酒,最开始说是一人二两,到最后一整瓶梦之蓝都快见底了,绘梨衣倒是没什么异样,叔叔可真有点上脸了,再喝下去多半就要醉。
“今天就喝到这里了,哈哈哈哈。”叔叔讲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但看得出来他很开心,“绘梨衣酒量很不错,再锻炼锻炼,酒场上无敌手啊,下次再来,叔叔用更好的酒招待你。”
“谢谢叔叔。”绘梨衣很有礼貌地回答。
“吃饱了么,绘梨衣?”婶婶看着满桌子的光盘,到现在她都难以想象,够一家三口吃三天的伙食,一顿饭的功夫一大半都到了一个女孩胃里。
关键她还这么瘦?
“吃饱了,谢谢婶婶。”绘梨衣很乖巧的点头,“今天的菜好棒,以前没吃过味道这么特别的菜。”
“再夸婶婶就要不好意思了。”婶婶一边收盘子一边对小姑娘笑,“觉得好吃,以后让明非多带你回家,婶婶再给你做,胃口是真不错啊!”
“我来收吧婶婶。”路明非主动请缨道,“我先帮你把盘子洗了,然后带绘梨衣出门,晚上我们就不回家吃了。”
“不用,你们有事要忙你们就先出去。”当着绘梨衣的面,婶婶肯定不会让路明非干洗盘子这种事,“之后几天不是要下雨么?反正我下午先去多买点菜,不管你们在不在家吃,家里总有东西备着。”
“那就麻烦婶婶了。”路明非看了看时间,牵起绘梨衣的手,“那我就和绘梨衣出门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不麻烦。”婶婶往厨房走去,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提醒一声,“哦对,出门的话把伞带上,这天气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雨了,淋感冒了麻烦。”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家门已经被轻轻关上了,路鸣泽早就溜回了自己房间,叔叔趴在饭桌上打着呼,他酒喝太多了。
“这俩孩子,风风火火的,像背后有什么人追他们似的。”婶婶洗着碗,抬头看了眼窗外,“这天气真怪。”
城市的边缘,铅黑色的云层缓缓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