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时间介乎于黎明与破晓之间,狂风骤雨渐渐变小了,似乎预示着这个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国立东京大学的后街,拉面摊的灯依旧亮着,十分钟以前,源稚生已经从这里离开了,灯色暖黄的帷幕里,只有上杉越一人在整理着食台,清洗着客人们使用过的碗快杯勺。
两道人影从长街的尽头处缓缓走来,似乎一直在交谈着什么,随着两人离拉面摊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日本这见鬼的破地方,就没有一点人情味么?找了这么多条街,通宵营业的酒馆饭店怎么这么少,而且怎么都有最低消费这个规定?亲民一点的居酒屋还都客满!”
“没办法,昨晚的天气太恶劣了,多数商家选择关门歇业,室内场所客满都是意料之中,而且在日本东京,会通宵营业的也只有一些高消费场所,别人摆出‘最低消费’这种规定不接待我们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我们现在看上去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该死的,我这辈子还没被人当成乞丐对待过。”另一人语气极度不满地抱怨着,“要不我就是说先去高天原换两套衣服再出来,顺便把藏在沙发底下剩下的那些零钱带出来,你怎么不同意?”
“源氏重工地底下水道那条路被封死,我们只能从高天原正门进,但高天原会持续营业到早上,我们现在这副模样熘进去就太引人注目了。”声音更加沉重冷静的那人说,“而且刚才不是你嚷嚷肚子饿,说一定要找一点热食吃么?”
“是啊,所以说日本这个见鬼的破地方,连一家能招待我们的像样的关东煮摊或是拉面摊都没有。”
“我们已经到了东京大学的后街,刚才那间居酒屋的老板娘说的那家通宵营业的实惠拉面摊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听说老板是个老师傅了,叫越师傅,人很好相处。”声音冷静的人说,“不过你这么饿,刚才那间居酒屋的老板娘邀请你进去喝一杯,你怎么还拒绝她?”
“你说那个叫爱子的老板娘?”另一人拉高了音调,“哦!我说你是没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神么?那是捕猎者的眼神,好像我在她的眼里就是猎物一样,她邀请我去她的卧室,那根本就不是邀请我去和她喝一杯,而是想把我吃掉……可她的年龄甚至都和我的混账老爹一样大了!”
“哦,原来你的兴趣不是熟女型么?可我看你在高天原里的客户有不少都是这种类型。”
“那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懂么?要是诺诺知道我和那些女人逢场作戏,我相信她会理解我,两个月,诺诺最多消失两个月,让我找不到她的踪迹……但假如我和那个叫爱子的居酒屋老板娘真的发生点什么,那就是我的人品上出现了失格,那样别说诺诺,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样的我和我的混账老爹有什么两样?”另一人义正言辞地说,“而且你好意思说我么?高天原里那些女人们一边抚摸你的腹肌一边发出‘斯国一内’的叫声,称赞你精壮的肌肉像是大理石一样坚硬,这事要是被夏弥知道了,你只会比我更惨吧?夏弥不会把你抽筋扒皮?”
“前面那个亮着黄光的屋台车就是拉面摊吧?我们到了。”
“想不到这么正派的主席转移话题的技巧居然如此生硬。”
两人来到拉面摊前,掀开帷幕的瞬间,两位不速之客与拉面摊里的老师傅对视着,气氛一时间像是凝固了。
两人缓缓坐在食台前的座位上,其中更沉着冷静的那人说:“您好,师傅,我们来用拉面,两碗。”
“打洋了打洋了,今天不做生意也不接待客人。”上杉越扫了一眼来人,随意地摆摆手。
拉面摊里的两人对视一眼,心说居酒屋的老板娘不是对他们说这家拉面摊二十四小时营业么?只要饿肚子的人来到拉面摊,哪怕是乞丐,那位好说话的越师傅都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招待对方,怎么面前的拉面师傅和居酒屋老板娘形容的完全不一样?难不成他们来错了面摊?
看到两人还未离开,上杉越微微皱眉,但还是富有耐心地说:“拉面已经售罄了,食材都卖光了,接下来拉面师傅要去置办食材,如果你们实在想吃拉面,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尽头,在路边等一会儿,那里的有家连锁拉面店,七点半开业。”
“您是越师傅么?”其中一人用试探性地语气对上杉越询问。
上杉越心里一动,心说这段对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他忽然想起来,不久前源稚生来到自己拉面摊时,好像也发生了和现在极其类似的桥段,被自己以打洋为理由拒绝后,询问自己是不是越师傅。
于是上杉越拒绝的话窜到嘴边就及时打住了,他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两位不速之客。
这位老人今天委实被一拨接一拨的“重磅人物”们给刺激到了,这两人来到拉面摊的场景和路明非还有源稚生来到拉面摊时简直如出一辙,想起在不知道绘梨衣和源稚生的身份下说出的那些丢脸的话,上杉越直到现在都还感觉颜面无存无地自容,他生怕这两位也是什么重磅人物,自己不慎冷落了他们,或是又不明所以的讲出什么丢人的话。
两人中,其中一人拥有着金色的长发,冰蓝色的眼眸就像是璀璨的蓝宝石,身材挺拔,气度非凡……然而这位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的男人却被上杉越一眼就忽略了,上杉越的目光更聚集在另一位低调的男人身上。
另一人则是黑发,标准的亚洲人长相,面庞犹如刀削般冷峻,身材精瘦,气质深沉又冷冽……仅看气质,这人居然和自己的孩子源稚生有几分相似。
自己的三个孩子们,其中绘梨衣和源稚生都来过自己的拉面摊了,上杉越看着这个黑发的年轻人,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大胆又合理的猜测。
“你是……稚女么?”上杉越盯着黑发的年轻人,声音微微颤抖。
面对上杉越的问题,黑发的年轻人瞬间明显愣住了,他微微皱眉,反问:“稚女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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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稚女么?”面对年轻人的反问,上杉越也愣了愣,他不太确定地又问,“真的不是么?不是稚女?你不是风间琉璃大师?”
“风间琉璃大师?”黑发年轻人如实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叫什么名字?”上杉越的话里已然没有了那种紧张和期待的情绪,但他犹不死心地追问。
“右京。”另一个金发的年轻人看不下去了,帮自己的同伴回答,“他的名字是右京·橘。”
“右京·橘……”上杉越怔住了,他看了看黑发年轻人,又扭头看了看金发年轻人。
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一本正经,但是右京·橘……现代社会谁会叫这种扯澹名字啊?
上杉越一时间也不确定这两个年轻人是不是在整蛊他。
上杉越刚刚和源稚生吐露完心扉,情绪还没能从追忆母亲和源稚生的那句父亲中走出来,这时候这两人忽然出现,要是这两个家伙在自己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自己孩子的时候来整蛊自己这个老人家,上杉越是真的不会轻饶这两个不懂事的小鬼。
“至于我,你可以叫我basara king。”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一脸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旋即又轻轻摇头,“日本用餐场所的规矩还真是麻烦,不是有最低消费的要求,就是有眼神要吃人的女老板,这家拉面摊更离奇,食客居然还要自报姓名,真是羞耻的规矩。”
“我说老师傅,我叫basara king,他叫右京·橘,我们的名字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给我们上两碗拉面了么?basara king和右京快要饿坏了。”金发的年轻人催促道。
basara king……这名字就更加鬼扯了,听起来就像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看着眼前这个胡言乱语的年轻人,上杉越深吸一口气,他强忍着要把这两个神经病扔出去的冲动:“这么说,你们两个其实都不认识我对吧?”
“嗯?您是什么很有名的人么?”金发年轻人微微皱眉,“吃拉面之前还要认识拉面师傅,这总不会是日本的传统文化吧?今天还真是离奇,遇到了奇怪的居酒屋老板娘之后又遇上了奇怪的拉面师傅。”
“八嘎!”上杉越忍不住低吼一句,他已经笃定这是两个来整蛊自己的坏小子,日本经常有这种爱整蛊拉面师傅或者炸鸡店老板的不良少年。
上杉越的低吼把金发年轻人和黑发年轻人都吓了一跳,金发年轻人看着状若怒狮的拉面师傅,望向黑发年轻人同伴,不解道:“只是个拉面师傅啊,不认识拉面师傅有什么好奇怪的,有必要发这么大火么?怪不得都说日本人的性格古怪,这何止是古怪……简直是诡异!”
“的确不像是我们听说的那个‘好讲话的越师傅’,也许是我们找错了拉面摊。”黑发年轻人点点头,赞同金发年轻人的说法,他压低声音,认真地说,“这位老先生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讲话也没什么逻辑,看起来具有狂躁症、精神分裂和老年痴呆的前兆。”
然后善于观察的黑发年轻人还眼尖地发现了上杉越摆在黑白彩电上的成人影碟,他指着碟片对金发年轻人说:“老先生大概还内分泌失调。”
“原来如此。”金发年轻人恍然大悟。
听着这两个小混蛋毫不避讳地当面诋毁自己,上杉越简直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他抄起笊篱和擀面杖,恶狠狠地就要教训两个不懂得谦卑尊老的小混蛋。
看着怒发冲冠逼近的上杉越,金发年轻人和黑发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退出了拉面摊,拔腿就跑。
“别再让我见到你们两个小鬼!不然我非要叫你们知道拉面师傅的厉害!”上杉越冲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大吼,就像是脾气暴躁的老头被邻家不懂事的小孩给惹怒了。
上杉越把擀面杖和笊篱扔在桌上,笑了笑,轻轻摇头,自言自语:“两个小混蛋,跑得倒是挺快!”
他其实并没有多生气,得知自己有了三个孩子,和自己的大儿子推心置腹后,上杉越觉得自己曾经厌弃的这个世界变得顺眼了许多,连来自己拉面摊捣蛋的小混蛋们似乎也不那么可恶了。
最后上杉越熄灭了拉面摊的灯光,将帷幕放下,今天他不准备营业也不准备采购食材了,卸下了所有的负累,积累了六十多年的疲倦像是洪水般袭来,上杉越已经六十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今天他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今天的梦也许会美好而安然。
在后街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穿着白色衬衫的俊秀男孩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一直静静矗立在远处,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从何时站在那里的,但至少金发年轻人和黑发年轻人来到拉面摊和拉面师傅争执一番又离开,他全程都目睹了。
天色已然破晓,肆虐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歇,俊秀的男孩看了眼放亮的天色,终于收起黑伞迈开步子,他的步伐很轻很缓,踩在地面上的积水里只荡起微微的涟漪,朝两个年轻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男孩经过已经熄灯的拉面摊时带起的风将拉面摊的帷幕掀开一角,拉面摊里传来沉缓的鼻息,老人已经在藤椅上熟睡过去。
……
今天也许是高天原的末日,店里遇到了比缺钱更大的危机……身为店长的座头鲸脑子里划过这样的念头,他心急如焚。
“我看你们店是不想干了,我看你们店是不想干下去了!”膀大腰圆的肥婆怒吼着,好似会说话的水桶妖怪。
“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多有钱!你们一定不知道我的丈夫有多大的权势!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干瘦枯藁的女人尖声嚷嚷,像是骷髅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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