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一路疾驰至城外竹林,终于停下脚步。
他单手撑住青竹,手背上青筋暴现。
她......嫁给别人了。
缓缓阖上眼,一颗心如坠油锅,沉入无边黑暗。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竹叶沙沙作响,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
“我想你......你别走。”
清清十指紧扣,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景深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沉默数息,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走,又能如何?”
他下颌线条紧绷,眼中布满血丝,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还我百草集......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
清清仰起脸,急切地想要解释。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啊,她怎么舍得。
景深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转身凝视她的双眼。
“为什么还要追来?”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那个南朝宫中的夜晚。
她放下了唾手可得的岐黄大赛,无头苍蝇般到处找他。
他紧握着她的手腕,只想求一个答案。
“我......我......”
清清神情茫然。
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待回过神来,人就已经追到了这里。
抬眸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眼前这双盛满痛楚的眼睛。
这一刻,她忽然懂了。
她明白太迟的,岂止是景深的心意?
那些莫名的牵挂,下意识的寻找,无条件的信任......
她分明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动情,却一直都未曾察觉。
清清扑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他肩头,在他克制的目光中贴上了他双唇。
这个吻带着寒风的凉意和泪水的咸涩,却比任何言语都要炽热。
景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感觉到清清颤抖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望着眼前这让他爱入骨髓的人,他指节几乎要捏碎。
但他不敢伸手回抱,生怕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我知道不该来,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清清死死攥着他的衣襟,胸口剧烈起伏。
“看你受伤,见你痛苦,比我亲身承受还要难过百倍。”
余下的话语尽数淹没在唇齿交缠间。
景深轻颤的指尖抚上她的后颈,将她牢牢扣在自己怀中。
他的吻比方才更加激烈,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仿佛要将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倾注其中。
风卷起二人衣袍,纯白与鲜红融为一体。
“你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我,我都知道。”
景深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急促的心跳传递最直接的告白。
“我会等,等到你能释怀的那天,无论多久。即便你要与别人在一起......”
他的眼神愈发痛苦,却也愈加清醒。
明明两心相许,明明已经互诉衷肠。
可命运弄人,他们终究还是重蹈了前人的覆辙,今生天各一方。
“不,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清清低垂眼帘,强忍着不去贪恋他掌心温暖。
真相未明,前路尽断。
她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将来?
“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以你的本事,慕容英绝非敌手。你一定会一统天下,还会练成绝世武功......”
“不可能了。”
景深惨然摇头,唇边唯有苦涩。
“无念无相,无情无我。我勘不破无情,练不成飘渺神功了。”
清清闻言心头震颤。
“你走吧,不要回头。”
他凝视着眼前盛装的少女,指尖下意识抚过她脸颊,又像被烫到般猛然收回,决绝地转过身去。
若再看她一眼,发现她有一丝犹豫,他怕自己都不能放手。
“我答应过你,负起责任,做个明君。这个承诺,我定会守住。”
喉间涌上腥甜,景深紧咬着牙关,不再言语。
清清深深吸气,嫁衣下的肩膀微微发抖。
“......保重。”
她提起繁复的裙摆,珠钗摇曳间头也不回地奔向竹林外。
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景深终于支撑不住。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掌心那只已经磨损严重的纸青蛙。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至。
明媚的少女举着潦草的纸青蛙,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我要长命百岁,早日发财!你呢?”
当时他在想什么?
景深扯了扯唇角。
但愿你......永远这般笑着。
清清心知景深如今出行必有护卫,刚冲出竹林便扬声呼喊。
果然,何渊自暗处现身。
“他气血逆乱,恐要走火入魔,你快去看看。”
她左脚不慎绊到突起的竹节,整个人扑倒在地,却不敢耽搁,继续喊道。
“用内力打通灵台、檀中二穴,可保无恙。”
何渊浓眉一凛,正欲冲入竹林,却见清清狼狈的模样,脚步不由迟疑。
“我没事,真的没事,快去救他!”
清清慌乱爬起,又被过长的嫁衣裙摆绊倒。
但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恳求和急切。
何渊心头震动,终是叹息一声,转身快步走进竹林。
清清并未离去,她蜷缩在一株树后,直到看见何渊带着昏迷的景深入城,才长舒一口气。
她早已无力施展神针七篇。
若不装作未察觉景深异常,只怕立刻就会被他看出端倪。
清清扶着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慢慢站了起来。
她手脚冰凉,脸被寒风吹出病态的红晕,嘴角却不由自主扬起一抹笑意。
只要他能活着,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