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音羽山西北,只园。
“这个时间,老师在皇宫那里应该差不多大获全胜了吧。”带着军队缓缓地开向音羽山的今川义元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平家物语》里的情节,欣赏着只园外的大好风光,直到一缕狼烟在鸭川西岸本能寺的方向升起。
“哦,老师居然遭遇了不顺?”今川义元颇感意外,惊讶了片刻后,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正事上——继续思索《平家物语》的文本。“没事,反正老师肯定留了好多后手,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三好家定是防不胜防。”
又过了半晌,本能寺的狼烟依旧没有熄灭——这是事态迟迟没有得到解决的信号。
“殿下。”这下田沈健太郎有些着急了,凑到今川义元身旁道:“要派人过河去增援吗?”
“老师和他的所有副策都被识破的话,敌人想必是对我们的动向有了相当把握,冒然进军也只有中伏。”今川义元眯着眼看向了三条大桥两侧的街巷,敏锐的战场嗅觉告诉他——里面估计有不少伏兵。
“按照原计划,上音羽山。”今川义元抬手指向了京都东的最高峰,“老师之前说了,京都西岸的活动都是阴谋,虚虚实实,说不准胜负。但是拿下制高点却是阳谋,可以左右战局。战局逆转了,鸭川西岸的局面自然逆转。反正老师在皇宫内是安全的,三好家的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难道敢在陛下眼前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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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义元下命令后,今川军立刻全速开始攀登音羽山。然而,他们刚绕过音羽山西北的山路,就只见前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三好军的靠旗,挡在了今川军上山的必经大路上。
“在这里等着我们呢?”今川义元露出了无奈的微笑,“这倒是并不意外,我们今川军在南军评定会议上公开的计划就是要来迂回抢夺音羽山,情报难免会泄露。三好家连老师密谋潜入皇宫都料到了,自然不会不知道我们今川军的目标。”
“阿波众、淡路众、赞岐众,还有三好三人众的马印……”田沈健太郎看了眼三好家的旗号,严肃地向今川义元提醒道:“除了三好修理的旗本外,三好家的精锐已经尽皆在此。”
“无妨,机关算尽后,本就是狭路相逢的对决了。”今川义元毫不在意,大手一挥,尽数点出今川家中的精锐:“备中守(朝比奈泰能),左京进(冈部亲纲),我将除旗本以外的部队尽数委托你们指挥,应战吧。”
“遵命。”冈部亲纲毅然应道,抽刀在手:“殿下放心,不需要很久。”
“让这些近畿的病秧子看看,我们东国武士是怎么打仗的。”朝比奈泰能猛饮一大口酒水,便大笑着驱马向前。
“其余人,随我绕小路上山。”今川义元随后又是一扬马鞭,向身后的戈矛备、檄盾备和马廻众们下令道:“直驱音羽山顶的清水寺,居高临下地指挥夹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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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军旗本在音羽山北的山路上奔驰,东侧尽数是寂静山林里被惊起的飞鸟,西侧则是拼杀得如火如荼的今川军和三好军精锐。每个人都是心弦紧绷,直到那标志性的清水寺外的庭榭出现在视野内的山峰上。
“有人。”吉良玮成一把拉住今川义元坐下马的马缰,指向了清水寺外的庭榭。今川义元定睛望去,可以看到庭榭中的石桌上,悠然坐着一个蓝衣青年,孤身一人在桌上摆弄着什么。
今川义元点了点头,示意部下们警戒待命,自己则带着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两人策马向前。走近了一些后,青年也被脚步声打扰,扭过头来——那英姿飒爽的面容,不是三好修理大夫长庆又是何人?
“治部殿下,别来无恙。”三好长庆热情地开口,抬手向今川义元招呼道,“良辰美景,山下又有二十万大军厮杀助兴,如此兴致,何不来小赌怡情?”
“哦?”今川义元这才发现,三好长庆面前的石桌上摆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酷爱的筛盅,“修理殿下好雅兴,兵凶战危之际,还能抽空赌博?”
“治部殿下不也是在剑拔弩张之时,还在欣赏只园风景吗?”三好长庆大笑着反唇相讥。
“都被修理殿下看在眼里?”今川义元越过三好长庆的身影,从清水寺外的庭榭向山下眺望,这里的视野却是非常之好,说是将半个京都纳于眼底也不为过,“修理殿下是在这里看了半晌?那我真是倍感荣幸。”
“面前有骰子,哪有空看你?治部殿下不要自作多情了。”三好长庆叮叮哐哐地摇晃着手里的筛盅,随后缓缓停下,看了眼今川义元,又看了眼筛盅,“哪怕不看,我也知道点数是什么。”
“修理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今川家的行动都不配入您的法眼,早就被料到了?”今川义元看了眼庭榭下的清水寺,里面隐隐有人影晃动,便将手摁在了刀柄上,“这么说,清水寺里也是伏兵?”
“正是如此,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样看来,那雪斋大师也不过如此嘛,此时此刻,他估计正被松永弹正困在皇宫里吧。”三好长庆抬起筛盅看了眼,检验了一下自己猜测的点数对不对,随后便满意地再次抬起筛盅开始摇晃。
“我军中有细作出卖了军情?”听闻三好长庆看轻太原雪斋,今川义元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修理殿下竟敢如此笃定,将大军布置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若是我今川军从正面进攻,北军岂不是一败涂地?”
“哪有什么笃定,都是赌的罢了。战场上,谁也算不准谁,也没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情,和赌桌上一样,都要靠赌。胆子大些,赌注自然就大些。”三好长庆看了眼今川义元身后全副武装的旗本们,轻笑着回应道:“好巧不巧,赌对了,今川军真的来了这里。”
“但修理殿下的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也太笃定了吧。”今川义元轻轻抚摸着腰间龙丸的刀柄,抬起头来凝视着三好长庆,“两军交战,主将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修理殿下孤身一人在这庭榭里,却把大军都留在庭榭下的清水寺。倘若我现在直取修理殿下首级,修理殿下的部下想必是来不及护驾的吧?”
“哈哈,那要来赌赌看吗?”三好长庆瞬间赌意大起,手中的筛盅摇得更响了,挑衅般地回望向今川义元。
“正有此意。”今川义元挺身应道。
“赌多少?”三好长庆瞄了眼桌边的筹码。
“我们这里有三个‘百人敌’。”今川义元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随后轻响一声,将龙丸抽刀出鞘:“‘三个百人敌’,那就赌三百两,修理殿下死在这里。”
“一万两。”
三好长庆将筛盅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沉声报出自己的赌注。
庭榭的廊柱后,闻声赫然转出一个倒提画戟的青年,容貌清秀,可神色却如厉鬼般狠厉,扑面而来的杀气几乎让今川义元等人有些站不稳。凝神一看,才认出这正是曾经见过的故人——三好四兄弟的四弟——十河一存。
“赌你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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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十河一存已经如迅雷般闪出庭榭,转瞬间就奔袭到今川义元身前,抬手一戟直取面门。今川义元仰仗着自己那蹴鞠练就的过人敏捷,猛地后仰一躲,只见戟间几乎贴着脸面划过,切断了额前的几根碎发。十河一存随即变刺为劈,借重踏之力泰山压顶般砍下。今川义元不敢硬挡,脚步轻摩,一个碎步跳开,而十河一存又已经跟上一刺。
直到这时,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才刚反应过来,挺身上前已然来不及。电光火石之下,重心不稳的今川义元反手抽出宗三左文字格挡,却被十河一存那一刺的力道给直接振飞出去,踉踉跄跄地多步调整才在一丈外站稳。吉良玮成和田沈健太郎此时已经抽刀在手,护在今川义元身前。
“墨球还好吗?”喘息间,十河一存用那尚且青涩却已经低沉得不像话的嗓音问起了自己上次见面时寄养在今川义元那里的猫咪。
“好得很,放心吧。就算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墨球都会好好照顾的。”今川义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随后苦笑道:“你不怕你刚才哪一回合直接就把我杀了?不应该先问完,再动手吗?”
十河一存没有回话,在得到答复后,便一言不发地挥戟攻来。今川义元想借力架住,给两个部下争取反击的机会。然而刀刃刚刚接触的那一瞬,他就被震得虎口剧痛——力道比刚才那一合大了一倍不止——紧接着就他被击退出去数丈之远,险些没摔翻在地。
这时候,今川义元才意识到,刚才那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雷霆一击,已经是十河一存留手后的结果了。
“不介意我们以多欺少吧?”对实力差距有清醒认知的今川义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义的三打一。
十河一存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
几个回合间,三好长庆已经不知何时在庭榭里立起了自己的马印。旗帜挥舞下,潜藏在清水寺内的三好长庆的旗本们呼啸而出,从两侧的山路包抄而来。而松井宗信和大泽基胤也不二话,各自带着今川家的旗本戈矛备和檄盾备翻身应敌。
今川家和三好家的全面冲突——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