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
随着天色逐渐微凉起来,今川良真也看清了战场的局势。今川氏元居然真的把大军留在了北边,那些营地和旗号不是虚设,反而就是驻兵之地。而南方之所一片漆黑也不是故意隐藏,而是真的就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濑名氏俊真的不是双面间谍,反而真的把今川氏元骗过去了?骗他到北边伏兵了?”今川良真只觉得无语,眼前的状况让他啼笑皆非,“那我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殿下不必自责,阴谋就是这样,没有人能吃准谁算得中谁。”饭尾乘连在一旁倒是看得开,“阴谋无非一环套一环,一步胜一步。但你若是多想两步,反倒会搬石砸脚。”
“幸好他们完在看到南方的户田弹正(户田康光)举火后,把主力从上游渡口调走南下了,现在才召回来,浪费了一点时间,让我们的先头部队得以登岸。”饭尾乘连看着已经杀入濑名备营地内的堀越备、饭尾备和已经快要完成渡河的奥平备、吉良备,“不然被半渡而击的就是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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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计谋互发,最终的结果反倒是在北方上游渡口展开的正面决战。饭尾备、堀越备、奥平备、吉良备的2500人,对阵朝比奈备、濑名备、小笠原备、松井备、新野备的2500人,各自都是800余战兵展开厮杀。叛军的辅兵们没有渡河,而平叛军的辅兵们则躲在了东侧的战场外。
此刻的濑名备170战兵,已经在饭尾备和堀越备三倍兵力的夹击下陷入了危机之中,连濑名氏贞和濑名氏俊都不得不亲自提刀上阵。濑名备的东侧背后是今川氏元和朝比奈泰能指挥部所在的小山,北侧是饭尾备的200战兵,南侧是堀越备的300战兵,西侧则是天龙川,被堵在了死地之中。
“上,把濑名备的弟兄们救出来!”率先赶回战场的朝比奈泰长率领100战兵直扑堀越备背后,领军的堀越贞基立刻安排自己的嫡长子堀越氏延分出一部100战兵应敌。朝比奈泰长带着几个旗本武士,催动着坐下马向堀越氏延的战线杀去。堀越家因为是仓促调动,没能把长枪手调到最前,反倒是让十几个持刀的士兵来抵挡骑兵——这自然是挡不住的。朝比奈泰长率众纵马踏去,左右挥刀撑开空间,便已经在战线上开出一道口子。身后的朝比奈家足轻们高呼着掩杀而上,眼看着就要将堀越氏延击退。
就在这时,西侧却忽然飞来一阵箭雨。当先冲锋的朝比奈泰长肩甲上连中三箭,匆忙向后退去,其余几个武士也被乱箭逼退,一个倒霉的人甚至摔下马来被乱刀砍死。朝比奈泰长扭头看去,只见还在浅滩上挣扎着渡河的奥平备为了掩护友军,调出了弓箭队向岸上袭击。不过水流湍急,距离也远,这箭队没能造成多少杀伤,只是延缓了朝比奈泰长所部的攻势。
“第一备的,快腾出地方!”此时,跟在朝比奈泰长身后回援的朝比奈泰智所部100战兵被堵在了路上,忍不住催促道。他们只能看见前面羽箭乱飞,听到喊杀声不断,但是在人头攒动里却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如何。而在他们后面,朝比奈亲德率领的朝比奈家第三备130战兵同样被人群拥挤得前进不能。
“此山和河流之间的间距太小了,全被堀越备堵住了。”本阵山上的朝比奈泰能一目了然地看出问题所在,示意今川氏元的旗手开始摇动赤鸟马印,“让肥后守(朝比奈泰智)率军上此山,随后翻山而下,直接进入濑名备营中救援。再让丹波守(朝比奈亲德)率军从东绕过此山,从北边杀回来,袭击饭尾备身后!”
赤鸟马印缓缓发出指令后,原本拥挤在岸边的朝比奈家第二备和第三备就快速离开。而在其后,松井备的80战兵、小笠原备的100战兵和新野备的70战兵也跟了上来。朝比奈泰能发现绕路的两条道路都已经被挤满,便下令他们原地待命。
“挺住,援军马上就到!”濑名氏贞看着山上旗号的摇动,知道朝比奈泰能正在指挥解围,便高呼着鼓舞部下们的士气。为了避免被流矢所伤,濑名氏贞选择了下马指挥。
和南面战线不同,濑名氏俊亲自坐镇的北面战线的情况要恶劣许多。南边的士兵们一边抵抗还能一边看到远处努力救援的朝比奈所部,可是北边却只能徒劳招架饭尾备的猛攻。濑名氏俊好不容易才退下来休息一会儿,用袖子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迹。然而看到又有不少饭尾家的骑马武士引领着足轻们冲锋后,不得不再次提刀补了上去。濑名氏俊平日里是个稍显内向的人,没办法像其他武士那样大吼着提振士气。可是他那稍显文弱的身子不惜冒着危险地拼杀在前线,本身就已经鼓舞着濑名家的士卒。
酣战许久,濑名备的伤亡逐渐接近三成——这对于中世纪日本军队而言已经是个很危险的数字了。眼看着战线即将断裂,欢呼声却忽然从阵后传来。濑名氏俊扭头一看,只见朝比奈泰智的大军正从本阵山上杀下来,而朝比奈亲德的援军也绕到了饭尾备身后,逼迫饭尾备分出部队防守,濑名备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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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肥后守接替濑名备的阵地,把濑名备替到阵后稍作歇息。”朝比奈泰能向旗手发布着命令,同时又看向了南方,“让小笠原备沿着朝比奈二备的路线上山,进入本阵作为预备队。再让松井备和新野备…”
“让他们做什么?”今川氏元见朝比奈泰能陷入犹豫,不解地问道。
“在下想让两备反向渡河,迫使对方刚刚登岸的奥平备和吉良备再回援本阵。”朝比奈泰能抬手指向了今川良真那赝品赤鸟马印下空虚的本阵,“但总觉得像个陷阱,没道理会把本阵敞开得这么空,仿佛完全没有防备一样。”
朝比奈泰能斟酌了片刻后,还是下了命令,“让两备渡河。那今川良真说白了也只是一个打过一仗,还是大败仗的菜鸟,我没有在他露出破绽后还不抓的道理。”
下完命令后,朝比奈泰能舒了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了酒葫芦,就开始往嘴巴里灌了好几口酒。刚才战局胶着时,他都没机会小酌一口。
“胜券在握了?”今川氏元从朝比奈泰能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了些信息。
“只要等大营的豪族们收拾掉那支作为佯攻疑兵的户田备就可以了,三倍的兵力优势,没道理不赢。”朝比奈泰能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望向了南边他一直没怎么关照的大营,但是喝酒的速度却逐渐放慢,直到灌酒的手也悬停在了半空。
因为在高处一眼便可以看出,户田备和远江的国人众们显然是在“打默契的假仗”。看似箭矢乱飞,刀剑相交,但实际上战线基本没有任何变化,伤亡也只有零星的十几个。两军明显就已经私通款曲过了,约定好互相都不动真格。
“这是…他们想保存实力,便于之后与主家讨价还价吗?”朝比奈泰能放下了酒葫芦,费解地猜测道。
“会不会是串通我三哥谋反?”今川氏元给出了另一种可能。
“那断无可能,他们的子弟都已经作为人质送进挂川城了,哪可能反?这可和堀越家嫁过门的女儿不一样,都是族中长子,哪能说弃就弃?”朝比奈泰能想都不想就反驳道,“不过也无所谓,即使不靠他们,我们正面自己也可以打赢。”
今川氏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了正面战场的战局,天已经逐渐亮起。三路朝比奈家援军抵达后,濑名备已经缓了过来,反而是登陆的饭尾备和堀越备陷入被夹击的颓势。而渡河的松井备和新野备也立刻牵制了敌军的援军,好不容易渡过河去的奥平备和吉良备只得再次反身迈入湍急的河水里,赶回去援救本阵。连夜行军而来,穿着盔甲具足在浅滩淌水两次,这两支部队未等作战就已经耗去了大半体力,真的打起来了恐怕也难有多少战斗力了。
今川氏元看着渡到河对岸的松井备和新野备,又看了眼在大营里举止诡异的远江国人们,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几个念头。片刻后,他就把念头串成了思路。
“备中守,我有一个糟糕的想法。”今川氏元苦笑着嘟囔道,“感觉要…没办法了。”
“殿下什么意思?”朝比奈泰能扭头问道。
“如果现在大营里的这些远江国人倒戈北上,攻下松井备和新野备刚才渡河的渡口,那已经渡河的两个备队就被困在对岸了,纪伊守(朝比奈泰长)的备队的背后也会被他们包抄。”今川氏元自己说着说着都有些不愿意说下去了,似乎是不想面对这样的结果,“到时候这三支备队被俘。我三哥用他们交换远江豪族们的人质,我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糟了。”朝比奈泰能霍然起身,南边的大营却已经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