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五年(1536)3月17日夜,亥时四刻,骏河国庵原郡庵原城。
“叔父?”庵原城城主庵原忠胤在城头看到了打着火把的太原雪斋,匆忙将其引入门内。太原雪斋之父庵原政盛是先任庵原城主,如今的城主是庵原政盛之孙、也是太原雪斋的侄子庵原忠胤。
“家督殿下于今晨暴毙,死因不明,极有可能与三子玄广惠探有关。他改名今川良真回今川馆夺位,派人谋杀四公子,贫僧携他潜逃至此。”太原雪斋开门见山,一连串的信息量就让庵原忠胤彻底愣住了。他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紧想派人整备城防。
“没用的,今川家大军若来,小小庵原城能抵抗多久?”太原雪斋摇了摇头,果断制止了这一行为,“烧毁城内辎重,带着庵原家上下和城中能动用的兵士,跟贫僧走。”
“了解了。”庵原忠胤听罢后毫不犹豫,立刻照做。半个时辰后,庵原城内就燃起了熊熊火光,一家老小在两百多个庵原家士兵和太原雪斋带来的几十个随从的掩护下匆匆向东逃去。
“庵原大人。”终于得空后,今川氏元忍不住向对太原雪斋言听计从的庵原忠胤问道,“老师仅仅一席话,大人您就将几十年的积累付之一炬,弃城追随,这是为何?哪怕您念在同族之情的份上不愿意向我三哥举报我们,也大可将我们拒之门外啊。”
“四公子,您跟着在下叔父这么多年了,怎么却还没在下了解叔父和叔父的能力?”庵原忠胤闻言露出了令今川氏元安心的笑容,“叔父已然是胸有成竹。以他的才能,吾等族人从命便是,何必多想?连祖父在时都是对叔父言听计从,更别提在下这晚辈了。”
“胸有成竹嘛…”今川氏元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这逃难一般的队伍,“也不知道老爷子哪里来的自信。”
不久后,一行抵达庵原郡横山城。横山城兴津氏是太原雪斋之母的娘家,以兴津港为根据地,统领今川家的兴津水军,掌握骏河海运。太原雪斋入城没多久后,漆黑夜幕下的横山城、兴津港也和庵原城一样燃起了熊熊火光。兴津氏同样拖家带口,弃城弃港追随太原雪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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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五年(1536)3月18日凌晨,丑时四刻,今川馆。
“报,在庵原郡发现太原雪斋和今川氏元踪迹!庵原家烧城、烧辎重,兴津家烧城、烧港,都弃城追随太原雪斋而去了。蒲原城城主蒲原满氏回报,在入夜前看到不明身份的传令兵越过富士川东去,估计是太原雪斋的部署。但是太原雪斋本队在入夜后已经不见踪迹,不知现在何处。”
“往东去…”得知消息的今川良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事态正逐步脱离他的控制范围。
往东…是相模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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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五年(1536)3月18日清晨,为了绕过蒲原城的监视,太原雪斋一行人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富士郡善德寺。重回这寺里,今川氏元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般——明明只过了一天。昨天清晨出发去买醒酒药时,他还只是一个打算一辈子与花鸟鱼虫为伍的世外僧人。而一天后,他已经卷入九死一生的家督争夺战里,已经背负着并且即将背负着更多人的性命。这不真实感撕扯着今川氏元的意志,让他痛苦万分。
“大师,接下来作何打算?”兴津家当主兴津正安刚刚安顿好家人,就匆忙找了过来——随后发现他其实已经是最后一个到的了。今川氏元、庵原忠胤、庵原忠绿兄弟和土原子经等部下,已经都在寺内会客屋里等候了。
“昨日我前去今川馆,看那城内谱代重臣的旗号,西骏河和中骏河基本都到了,唯独东骏河的家臣和豪族因为路途遥远,估计还没到,说不定他们还没收到任何来自今川馆的消息,连先主已死都不知道。所以我要切断富士川以东的河东地区与今川馆之间的一切联络,伏击所有来往忍者、客商和传令兵,任何一人都不能放过。”太原雪斋吐露出了那野心极大的目标,令今川氏元为之一振。
“可是老师,河东这么大,路途那么多,如何尽锁?”今川氏元第一个提出了异议,“东骏河大小豪族、国人无数,更有葛山、富士这样的大族。我们只有几百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徒儿觉得,为师我在善德寺是干什么的?”太原雪斋自信一笑,连鼻子下的两抹胡须都跟着翘了翘,“你以为先主为何要把在京都修行的我们召回河东善德寺?就是因为数年前河东地区不稳,要为师我暗中布局,经营此地的谍报。河东一带所有大小道路、忍者据点、各家传令兵偏好的路线,我都了如指掌。想要封锁,又有何难?”
说罢,太原雪斋便摊开地图,一条小路、一条支流、一个山头地布置任务、分配兵力,将麾下数百人部署地滴水不漏。评定会议完成后,众人都已是信心满满。
“那就动起来吧。谣言先至,今川良真忙于应付,暂时没有兵力来疏通交通线和对付我们。而这情报迷雾,就是贫僧我落下的第二子。”太原雪斋大手一挥,朝着西边今川馆的方向打了一个响指:
“贫僧要五天之内,今川馆一封来自河东的信都收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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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了一天,又彻夜未眠,今川氏元在忙完之后便倒头就睡。睡醒起来,觉得身上臭烘烘的今川氏元嘟囔着“脏死啦”,赶紧去洗个了澡,回来却发现太原雪斋不在寺内,他便下山去寻。然而在山路上,却正巧遇上了故人——昨日的小偷小七郎,他似乎是上山砍柴归来。
“这位公子!”小七郎见状非常惊喜,放下柴火就要上前道谢,今川氏元却灵机一动,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看你在山地里脚力不错,若真想谢我,不如帮我个忙?事成之后,雇你来当我的侍卫。”今川氏元凑到小七郎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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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五年(1536)3月22日,今川馆内的谣言已基本控制住,但今川良真却为另一件事情而心急如焚。
自18日中午开始,富士川以东的骏河就完全没了消息。不仅一个信使没来,今川馆派去的传令兵也都无一归来、全军覆没。今川良真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由于骏河东部距离今川馆较远且地势险恶,一直和今川宗家的关系不够密切。
之前今川氏辉暴毙而亡,寿桂尼为了谨防风声走漏,也没有向河东地区派出过使者。换而言之,河东地区现在对今川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如果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真的逃到了河东——那他们说什么,河东地区的家臣和豪族们可能就已经信了什么。
“为什么会一个人都回不来…”今川良真百思不得其解,“太原雪斋的部下会合了庵原家和兴津家,最多也不可能超过500人。以500人之力,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情报封锁。那么说…难道是河东地区所有今川家的家臣和领主都归顺了今川氏元?所以才既不向今川馆派传令兵,也把今川馆派去的传令兵全数扣下了?”
“可是就凭今川氏元带去的500多人,如何能压得住庞大的河东地区,让当地的家臣们心悦诚服呢?”
难道……
今川良真只觉得心口绞痛起来,不得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可能发生了。
相模北条,入局了。
在他前世的历史上,花仓之乱爆发之后,玄广惠探(即今川良真)和梅岳承芳一度形成僵持,还是玄广惠探先发制人攻击梅岳承芳一方。虽然梅岳承芳得到了寿桂尼和众多谱代的支持,但在玄广惠探一方的奋战下,局面仍在五五之间。真正改变整个局势,让玄广惠探兵败如山倒的,就是相模北条氏的出兵。他们作为梅岳承芳的援军进入骏河,那庞大的军力瞬间击溃了玄广惠探一方。
难道这次历史将要重演?逃到河东去的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即将故技重施,请北条家支援?如果北条家答应了的话,那现在河东发生的一切就不足为奇了。
河东地区最强的豪族——骏东郡葛山城葛山家的当主葛山氏广是北条早云的三子过继过去的,一直和北条家关系紧密。如果北条家出兵河东,葛山氏必然当先响应,再配合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的兵力,那压制整个河东地区并号召他们归顺到今川氏元一方也就不足为奇了。也就是说,之所以河东地区杳无音讯,最大的可能就是北条家已经决定援助今川氏元,甚至已经出兵了。
由于今川馆尚未把今川氏辉的死讯和今川良真继位的消息公布于整个今川家,寿桂尼草拟的文书也还在今川良真手中——因此整个远江地区的今川家力量还对家督纷争一无所知,无法调用。像朝比奈家、濑名家这些本据地在远江的家臣,在今川馆并没有多少驻军。换而言之,今川良真必须依靠手头能动员的8000余人,与今川氏元控制的河东地区的2000余人和北条家可能派来的上万援军作战——这胜算太低。
更何况这8000人里,还有不少人因为盛传的“今川良真谋害先主”的谣言,而对他离心离德,不一定愿意为了他拼死奋战。
在原本历史上,花仓之乱后的北条家因为不满今川家与武田家结盟,发兵进攻骏河。刚刚经过内乱的今川家就无力招架,把整个河东都丢给了北条家,史称第一次河东之乱。而现在,如果今川良真要与今川氏元和北条家的联军作战,局面只会比历史上的第一次河东之乱更糟——说不定连今川馆都会丢掉。
“必须要阻止北条家支援今川义元(今川氏元)…”今川良真在心里默念着。可想要把已经决定支持今川氏元的北条家寝反到自己一边,就必须要给出足够的利益才行。今川良真,又能给出什么?
苦思冥想后,今川良真仿佛想开了。
“反正如果历史不被改变,由今川义元继位的话,河东地区也马上会被北条家抢走。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自己亲手把河东地区割让给北条家,以此为条件换取北条家放弃今川氏元而支持我。只要我能继位,来日方长,靠着我穿越者的知识,夺回河东、制霸天下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如果舍不得河东,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今川义元继位,历史也将回到原来的样子,今川家嫡流就会走向灭亡的命运……”
想通后,今川良真也不再犹豫。他召来亲信柳城达地,打算让他出使北条家,割让河东地区以换取北条家的支持,可是在临行前却犯了难。从骏河去相模,必然途径河东。但河东的交通线已在今川氏元控制下,若是信使被擒获可如何是好?
今川良真站在今川馆城头,望向骏河东方。绵延无际的山脉南边,就是骏河通向关东唯一的官道——那里已经被今川氏元切断。可是在官道南边,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骏河湾。
今川良真笑了,这是穿越者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这个普遍注重陆地的中世纪,多少人忽视了制海权的重要性。太原雪斋为了退走,居然下令兴津水军自焚战船,将骏河湾的制海权拱手相让——这就是中世纪战国英杰们无法克服的先天偏见。
“走水路,在伊豆登岸,去见北条家,必然可以躲过封锁。”今川良真对柳城达地下令道,“我要策反北条,给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来个釜底抽薪。”
“邀请北条家,在富士川畔,会猎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