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峥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深深地看了何玉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转身朝着面带惊色的几个徒弟和张梦之道:“都散了吧,鸢儿、张医者,你们来同我一起收拾东西,其他人都回去吧,在家等消息便好。”
楚河没说什么,朝何玉点头打过招呼后,远远望了一眼贺石,便转身走了。
楚云丝脚尖点着地,一边犹犹豫豫的不想走,一边拿眼睛瞟何玉,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白玉深一把薅走。
周围很快恢复了安静,屋中只剩何玉和贺石两个人。
何玉去外间取了盏灯,点燃后放在桌上。
稍显昏暗的室内渐渐亮起了暖色的光,她拖了把椅子放在床边,面对着贺石坐下。
贺石安静仰躺在柔软的锦被间,手臂端正地平放在身体两侧,潋滟夺目的双眸紧闭,苍白眼皮上浮现出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嘴唇因干燥而起皮,唇珠也不复往日那般柔软饱满,不会再一张一合,笑意满满地喊她姐姐。
何玉两肘撑在膝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从【库房】取出消毒棉签,沾了水轻轻涂抹在他的双唇之间。
小石,你要快些好起来。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逛庙会、逛集市,买一大堆没用但好看的小玩意,吃所有你想吃的美食,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一切你没看过的风景……
况且,姐姐还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你来解决呢。
仿佛是听到了何玉内心的呢喃,灯火照耀下,贺石毫无人色的面孔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从侧面看过去时,像只是陷入了睡梦中一样。
何玉放下杯子,双手覆上那只苍白冰凉的右手,将其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指腹和掌心的茧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屋内一灯如豆,偶尔跳动的黯淡火光照亮了何玉黑压压的半边身子。
她弯腰坐在椅子上,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三个时辰之后,楚峥准备好了要给贺石带的东西——
两个巨大的包袱。
此时已是丑时,何玉把那两包行李拿进里间,嘱咐众人半个时辰之内不要进来后,牢牢地关上了房门。
留下楚峥一行人在外间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熬完半个时辰,楚云丝掐着点第一个冲了上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夏鸢边跑边喊:“小师妹,慢些……”
“咚!”
门板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烛火向一侧歪斜。
这间一览无余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两个大活人和两个大包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虫谷,本该在深夜迷雾中沉睡的施家寨子此刻却是有好几家都亮起了灯,一些寨民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小路上,沿途不少被惊醒的人家都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灯火通明的议事堂中,施谷主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喝茶的何玉。
“无名姑娘,你这一手轻功实在是神乎其技,来无影去无踪的,夜半时分就来我家门口敲门,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多少也得照顾着些,你说呢?”
“情况紧急。”
何玉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摆,起身朝施谷主郑重行了一礼,“实在是小石的伤势耽误不得,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在半夜上门,有无礼得罪的之处,还请谷主海涵,若之后有什么能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施谷主原本也只是想宣泄一下自己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敲门受到的惊吓,却没想到何玉竟然这样郑重地道歉,这跟她印象中的何玉实在是大相径庭,于是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回了一礼。
“无名姑娘太客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意说说罢了。有你和楚庄主的面子在,贺公子的伤势,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以最快最好的方式医好的。”
“有施谷主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
何玉放下双臂直起了腰,施谷主适时地上前两步,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想来无名姑娘一路奔波而来也是辛苦了,方才我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好入口的小菜,走吧,先去吃些,至于贺公子的伤势,最晚今早天亮之后,诸位精通蛊术的长老便会给出解决方式的。”
何玉再次郑重道谢,然后随着施谷主去吃了个宵夜。
随后的几天里,虫谷的一众长老为贺石制定了全套的治疗方案,预计能在一个月之内理顺他残破混乱的经脉。
用施谷主的话解释,就是往身体里种一种极微小的蛊,蛊师可以操控这些蛊虫在人体内做些细微操作,以此达到梳理经脉的作用。
这些蛊虫的寿命极短,只能成活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说,一个月下来,至少要消耗掉十五批蛊虫。
为此,虫谷中一半的蛊师都暂且放下了其他事务,全力以赴培养此蛊,确保能够供的上损耗速度。
虽说虫谷之前已经用此种方式医治好了不少经脉破损、毒素残留等伤势,但在正式开始医治的第一天,何玉在紧闭门窗的房间外几经徘徊,最终还是找到了准备放蛊的蛊师。
做了诸多诸如不泄露家传绝学之类保证,再加上施谷主的同意,她才获得了进入诊室旁观的机会。
诊室内家具不多,光线不算明亮,似乎是提前熏过什么药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何玉安静地跟在蛊师身后,走到了屋子正中央的长条状木床前,只一看,便愣在了当场。
只见面前纯黑色的薄单上,贺石不着寸缕地仰面躺着,墨黑长发被编成了一条辫子,尾梢垂下床畔,坠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黑与白的色彩对比太过强烈,在看清楚更多细节之前,何玉下意识移开了目光,继而想起了自己跟进来的目的,于是又转回目光,将视线的焦点放在了对方的脸上。
身前的蛊师认真做完一系列仪式后,很快便把蛊种到了贺石体内。
贺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发黑,就连睫毛都开始隐隐颤抖起来。
何玉瞟了一眼身旁年迈的蛊师,见对方仍然有条不紊地继续操作,便明白这估计是正常现象,稍稍放下些心,继续紧盯着贺石的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