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药性还不稳定,乙八昨日没熬过,乙九、乙十状态尚且良好,不知道能熬几天。”
严青山将那批死囚分成四组,甲字号那十人尽数死亡,乙字号这批也只剩下了这两人。
而丙字号那组,今早刚服下新药,不知会是何种命运。
“那便再等等,小五会给神医带去新的药人,辛苦神医了。”
急是急不来的,宋听舍不得淮序担任何风险,但淮序的状态又实在太差,也不知道能熬到几时。
宋听从前最惜命,为了活下去可以杀同伴、抛尊严,不惜一切代价,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忧心他人的生死而扯心裂肺,恨不能以身代之。
“大人,”祁舟敲了敲书房门,小声禀报,“公子醒了。”
宋听豁然起身:“那就辛苦神医同王院首了。”
话还在,人已然不见踪影。
宋听行色匆匆,自以为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也确实只片刻就从书房到了淮序屋里,但人却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宋听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挨着坐在床边。
床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轻微凹陷下去一些,楚淮序没有睡熟,被这点动静惊醒,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的宋听。
“小清响。”楚淮序茫然地眨了眨眼,循着本能想去碰男人的脸,胳膊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他还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又回到了宋府。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间茅草屋,宋听蹲在他面前,不说话的盯着他看,神情冷冷淡淡的,叫他心痛的厉害。
后来半睡半醒之间同做了许多的梦,梦里有从前也有后来,他梦见自己将宋听捡回家,梦见白马寺的那棵祈福树,梦见大雪中挨罚的四个人和监督的二哥……
也梦见端王府的那场大火和他亲手捅进宋听心口的那柄匕首……
两次。
他亲手捅了宋听两次。
只差一点点他就真的亲手杀了这个人。
每每想到这个,便叫他惊出一身冷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所以他不敢碰宋听,他怕这又是一个梦。
更甚至,有时他竟然开始怀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真的同宋听解开误会了吗?
还是说,他早就杀了宋听,他疯了,因为疯了才做了那样一个美梦。
浑浑噩噩的,他早已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过往的那些年熬干了他的心头血,蛊毒更是加剧了这具身体的朽败。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这是临死前的一场幻梦。
他不敢碰宋听,不敢打碎这个梦。
倒是宋听做了他想做的事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得寸进尺地在他干燥起皮的嘴唇上亲了几下。
开口时,他的小狗声音哽咽:“你终于醒了。”
今日宋听换了一身暗红色蟒袍,很好看,衬得他冷硬的眉眼都比平日柔和些,尤其是那双眼眸,尤为多情。
楚淮序看着他,说不出话。倒是宋听,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发烧了,睡了一天一夜了。”
探过额头,已经不似昨夜那般滚烫,温温凉凉的,估摸着是退了烧,宋听松了一口气,勉强稳住情绪。
“饿不饿,厨房熬了鸡丝粥,我陪你喝一点好不好?”
楚淮序很慢很缓地眨了两下眼睛,仍是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怎么,还是不舒服吗?”
见他这副模样,宋听好不容易落下去的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抵额再次探了楚淮序的体温。
“鸣瑜,说话,告诉我怎么了,哪里难受?”
“我没事。”楚淮序这才开口。他眼神仍旧露着点茫然,仿佛还是不敢相信。
宋听盯着他看了会儿,像是在确认他这句话的真假,楚淮序被他看得赧然,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人终于是清醒了一些。
宋听不住地蹭他的脑门,半真半假道:“我以为你烧傻了。不过傻了也好,傻了就只能在我身边了……”
说着便将人抱起来,让楚淮序枕头在自己腿上,低头亲了亲他好看的眉眼。
“以后我就在你手上缠一条绳子,走哪儿都牵着你,你休想再从我身边逃走……”
他胳膊一点点收紧,到最后已经是让楚淮序感到有些疼的程度。
但楚淮序并没有挣扎,而是抬手在他泛红的眼尾上点了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拿我当狗拴啊,指挥使大人可别忘了,你才是我的小狗。”
“汪。”宋听凶巴巴地叫了一声。
楚淮序愣了一下,接着笑得更大声。
“我是你的小狗,所以你得牵着我,不能丢下我,没有主人的小狗会死掉。”
宋听也跟着提了提嘴角,眼尾却通红,“鸣瑜,你不能把我捡回家又不要我。”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汹涌地砸在楚淮序脸上,也落在他心上,带着滚烫的热度。
楚淮序喉结滚了滚,伸手去捧那些泪珠:“你不怨我吗?”
宋听手下的力道再次加重,楚淮序没吭声,任由宋听垂下脑袋,埋在他颈间,含着那一处的软【忽略】肉,无声地哭泣。
足有半盏茶的工夫后,他听见宋听很轻地嘟囔了一句:“都说了是我心甘情愿,你怎么就是不信……”
宋听从前一心求活,世间情感于他而言皆是负累,他的刀剑可以对准任何人,谁要阻碍他活着他就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谁。
唯独一个楚淮序,叫他抛却一切都想要护住。
这些年里,宋听被困在那个人织就的樊笼里,一遍遍回忆、一遍遍后悔,他觉得大概是自己作孽太多,才叫楚淮序来折磨他。
但折磨就折磨了吧,他甘之如饴,就怕不够折磨一生。
他抬起头,又在楚淮序嘴角亲了亲,低声哄着:“不管要我说多少次,我还是这句话永远不会变。”
“即便有怨、有恨,我也只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护好你,所以求你别让我有机会怨恨,好不好。”
“如果你走了,我才会怨你、更怨我自己……”
楚淮序反过来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你怎么那么傻。”
“嗯,我就是傻,所以奴要看着我,我怕找不到你。”宋听擦干眼泪,“不说这些了,先喝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