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紫禁城层层包裹。
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宫灯盏盏高悬,火树银花绚烂,照得宫道亮如白昼,太监宫女们穿梭其中,欢声笑语回荡在每一寸砖石缝隙。
可在这一片繁华喧闹背后,东宫却仿若被遗忘的孤岛,静谧得近乎死寂。
太子踏出房门,抬眸望向夜空。那一轮高悬的明月,清冷孤寂。似在怜悯他的落魄。
月光下,他身姿修长却略显单薄,一袭素锦长袍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往日的意气风发已被落寞取代。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急切的呼喊声突然响起,打破寂静。太子身形一震,循声快步走向宫墙阴影处。
“你是谁?”太子低声喝问,目光警惕。
“太子殿下,奴婢是银霜,求您快救救皇后娘娘吧!”
银霜扑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如今病重,未央宫的宫人都被带走了,如今娘娘到底怎样,根本无从得知。而且五皇子被封了顺王,三日后便要启程前往封地——凉山。”
太子闻言,双眸瞬间瞪大,眼中恨意如熊熊烈火般腾起。
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时日,父皇竟如此决绝,先是蛮横的夺走他心爱之人。紧接着囚禁母后。如今,连五弟也要被逐出京城。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利刃刺心,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父皇为何变得这般冷酷无情?是真如母后曾忧心所言,忌惮镇国公府势力,欲借打压他们母子来稳固皇权?
还是,父皇已然属意二弟,要为其扫清朝廷阻碍,铺平登基之路?
太子满心悲戚,只觉前路被浓雾遮蔽,伸手不见五指。
对未来的迷茫和对昭明帝的怨念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心。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烁冷硬光芒。他就这么在宫墙边席地而坐,任由寒夜侵蚀,思绪如乱麻,直至晨曦微露,一夜未眠。
身心的双重煎熬让他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送饭的小太监正巧赶来,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手中食盒哐当落地,慌慌张张转身飞奔去禀告皇上。
昭明帝得知消息,正批阅奏章的手猛地一顿,手中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他下意识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心底一软,眉头紧锁,沉声道:“富康,你让御医去看看。”
富康领命,匆匆退下。
御医一番诊治后,回禀太子乃是风寒发热,且病情来势汹汹,需得悉心调养。
太子卧病在床,神志恍惚,嘴里不停念叨着“父皇、母后”与“五弟”,可当御医端来药汤,他却紧闭双唇,执拗的扭头抗拒。
昭明帝得知,心中长叹,无奈吩咐:“让人将太子不肯喝药之事,告知顺王,再带顺王去见太子。”
五皇子心急如焚地赶来,一路冲进太子寝宫,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太子哥哥。大哥,大哥。”
太子于混沌中隐约听到熟悉呼唤,拼尽全力睁开双眼,目光聚焦在五弟身上,嘴唇颤抖:“母后……怎么样了?”
五皇子想起母后如今痴傻模样,泪水夺眶而出,滚滚而落:“大哥,母后她……”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太子见状,心如刀绞,猛地攥紧五弟的手,决绝道:“转告父皇,我不要太子之位了。我们带着母后,回封地,远离这是非之地。”
五皇子拼命摇头,泪雨纷飞中带着绝望:“回不去了,大哥,我们回不去了!”
太子眼中恨意再燃,嘶声道:“他要逼死我们吗?”
五皇子见大哥对父皇恨意已深,忙不迭的将未央宫的事,告诉了太子。
太子脸色巨变,满脸的不可置信。
五皇子委屈道:“父皇以为我早就知道母后的野心,认定我也有不臣之心,才将我赶到封地去。”
太子瞪大双眼,矢口否认道:“不,五弟,这个玩笑不能开,母后怎会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呢?母后所说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五皇子悲痛欲绝,又将又将母后虐待赖嫣儿的事情,以及赖嫣儿欲要撞墙自杀,被父皇拦着,这才抱在一起的事,都说了一遍。
太子也知母后不喜欢赖嫣儿,是他一心所求。未曾想却伤她至深。她是坚强又孝顺的女子,竟被母后逼得寻死。
太子思及此处,只觉得心被揪着疼。
“大哥,是母后当着众人的面,说赖嫣儿已经是父皇的女人。如果父皇不封赖嫣儿为宁嫔,那她就会死的。”
太子仿若遭雷击,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手无力的松开五弟,整个人向后跌倒在榻上。
他一直以为母后是被父皇无端猜忌、迫害,却没想到,背后竟藏着这般错综复杂的隐情。
母后的野心、父皇的猜忌、爱人的离去、兄弟的离散,这一切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崩塌,将他彻底掩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太子的双手紧紧攥着五皇子,声音微微颤抖道:“五弟,大哥想见父皇,你帮大哥转告父皇,子晟想见父皇。”
五皇子眼眶泛红,重重点头应道:“大哥放心,我这就即刻去求父皇。”
言罢,他转身匆匆离去,脚步急切而慌乱,一路脚步踉跄,几次险些摔倒,却也顾不上许多,只想快些见到父皇。
不多时,紫宸殿映入眼帘。五皇子刚要进去,殿门前的侍卫却伸手阻拦,面无表情道:“五皇子,陛下不想见你。”
五皇子仿若未闻,“噗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膝盖与冰冷的石阶猛烈碰撞,发出沉闷声响。
他扬起头,声嘶力竭的大喊:“父皇,儿臣求您,见见太子哥哥吧!”
一声又一声,那呼喊在空旷的殿前回荡,声声泣血,喊得嗓子都已沙哑,却未曾停歇片刻。
殿内,昭明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手中紧握着的朱笔却久久未曾落下,批阅奏章的心思早已被这声声哀求搅得凌乱不堪。
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挣扎与不忍。终于,他长叹一声,猛地起身,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五皇子看到父皇身影出现,原本满是悲戚的脸上瞬间绽出一抹惊喜的笑容,可那长时间跪地的双腿却已麻木,刚要起身,便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栽倒在地。
昭明帝见状,快走几步,伸手稳稳扶住五皇子。
五皇子眼中泪光闪烁,仰头望着父皇,哽咽道:“父皇,子尧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儿臣愿意去往封地,只求父皇信我这一回,好不好?”
昭明帝凝视着眼前这个儿子,眼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待二人赶到太子寝宫时,太子已然强撑着坐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却仍努力挺直脊背。
见父皇进来,他欲下床行礼,却被昭明帝抬手制止。
太子微微欠身,轻声道:“儿臣请父皇安。”昭明帝微微点头。
太子顿了顿,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决然:“父皇,子尧年纪尚幼,儿臣实在放心不下。求您恩准,让儿臣与子尧一同前往凉山吧。儿臣自觉才能有限,优柔寡断又胆小怯懦,实在配不上这太子之位,也无心再留于此。儿臣对凉山甚是想念,望父皇成全。”
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昭明帝听着太子这番话,脸色愈发阴沉,良久,才沉沉开口:“你这是在记恨朕吗?”
太子苦笑着摇头,眼中满是疲惫:“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句句肺腑之言,只愿能远离这是非旋涡。”
昭明帝凝视着太子,似是要将他看穿,最终,又是一声长叹:“罢了,朕答应你。不过,朕需借老二之手,铲除那些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在此期间,你还得在宫中再待上一个月。让子尧先行出发。”
“儿臣多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