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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问九卿 > 第135章 毒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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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绥踏着桑柳湖堤的树影匆匆疾行,青石板上的积水沾湿了她的鞋子。

天枢的侍从云海早早在院门相迎。

“姑娘可算来了,大郎君已在药堂久候。”

薛绥眼波流转间已染了三分笑意,脚步生风。

离上次分别,说来也没多少日子,可她却觉得已是许久不见大师兄,整个人都有些急切。

锦书和小昭对视一眼,眉目抬了抬。

“我说得没错吧。”

小昭挤眼应和,“姑姑是对的,大郎君是最好的。”

薛绥掀开湘妃竹帘,药香裹着一抹松木清香扑面而来。

她轻轻嗅了嗅,嘴角不自觉上扬。

“大师兄今日换了香?这香清凉沉静,尾韵悠长,正合我意……”

天枢端坐如松,苍色云纹广袖下露出素白中衣,眉目依旧似远山积雪。不待薛绥落座,已将案上朱漆木匣推至她眼前。

“十三看看。”

那是天枢门收集的——沼汇帖。

薛绥郑重其事地接过来,目光扫一眼,笑容便僵在嘴角。

“萧令容这毒妇,竟如此卑鄙无耻!萧氏一族,皆是蛇蝎心肠,当真不得好死!”

天枢门探子得报,萧贵妃在皇后赠送给婉昭仪的血燕羹里,用了西兹剧毒蚀心散。

薛绥恨得指尖一紧,将那笺纸攥出深深皱痕。

她想过萧贵妃会使坏,没想到她会有如此阴毒之物。

这蚀心散毒性奇诡异常,即便他们知晓解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凑齐那解药所需的珍稀药材……

一旦错过救治的时辰,婉昭仪必将性命不保。

薛绥满心愤懑,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自己怒骂“萧家人全都不得好死”时,天枢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凝重。

“平安,你打算如何应对?”天枢问。

薛绥神色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让那毒妇得逞的。”

天枢抬眼,眼眸仿若映着终年不化的雪,清冷而深邃。

薛绥又看向天枢,恳切道:“婉昭仪母女着实可怜,大师兄,借你还魂丹一用。”

天枢示意身侧的云海去取来,脸上没有任何犹豫。

“萧贵妃此举,用心极为险恶,十三此去,务必多加留意……”

薛绥重重地点头,“师兄放心,我记下了。”

在天枢的目光注意下,薛绥还魂丹小心揣入怀中,又在药堂里拿了一些解毒疗伤的药物一股脑塞入囊袋,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不经意,瞥见药炉旁的青瓷碟里,几枚蜜渍梅子泛着诱人的琥珀光泽。

她忽然忆起十二岁那年风寒高热,天枢彻夜守着她,煎药熬汤,未曾合眼。待天亮时,又踏着冰河,为她寻来蜜渍梅子……

蜜渍梅子一到,她便渐渐苏醒过来。

自那以后,天枢便认定她极爱吃这蜜渍梅子。

再看木案上,还摆放着她最爱饮的雨前新茶。

可见大师兄是真的盼了自己许久,可她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又要走了。

每次相见,皆是来去匆匆,再不能如年少相伴,肆意畅谈。

然而,那份心意却从未改变——大师兄始终如一地护着她。

薛绥拿起一枚蜜渍梅子放入口中,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端起茶盏,对着天枢微微欠身,紧接着猛地痛饮一口……

不料茶水太过滚烫,她险些呛咳出来。

又赶忙咂了咂舌,歪头吐气,露出一个俏皮的鬼脸。

“不敢辜负大师兄的心意,只好辜负我的舌头了。”

“你呀。”天枢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去。自己则端坐原地,身姿纹丝不动,那仪态,仿若天上谪仙下凡,清冷如在世外。

“师兄,就此别过——”

薛绥拱手作揖,而后笑盈盈地领着众人离去。

天枢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才示意云海近前,低声吩咐。

“依计行事。”

云海连忙躬身行礼,“是。少……”

话未说完,瞧见天枢目光一冷,赶忙改口,“是,门主。”

天枢指尖摩挲案上未凉的茶盏。

“传令玄甲卫,暗中护持十三姑娘。”

云海肃穆抱拳一礼:“属下遵命!”

-

护送婉昭仪的车队自神武门出宫,在一片暑气中缓缓前行。

到狮子岭的时候,已是日暮西沉。

官道旁的参天古木,枝叶交错,投下一片细密斑驳的影子。

马车之内,文嘉公主紧紧握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不时焦急地望向帷帘外的天空,额头上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阿娘,您再忍忍,太医很快就回来了。”

婉昭仪历经多年冷宫生涯,身子早已亏空得厉害,孱弱多病。

此前吃了太医的药,又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神智才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不料行至半途,竟突发热症,只觉心窝子一阵抽痛,痛苦不堪。

这病情来得极为凶猛,太医诊断之后,竟一时找不到有效的治疗之法。况且此番出行仓促,所带药材有限,无奈之下,只得让众人原地等候,太医亲自带人前往最近的集镇上采购药材……

“音儿。”婉昭仪面颊消瘦,颧骨高高耸起,她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为娘能走出那座牢笼,有生之年再看看你,已然是上天开恩……为娘心中,再无怨恨……”

“阿娘——”

文嘉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阿娘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怎会遭遇这般变故?

她想不通,命运为何如此弄人。

文嘉强忍悲痛,试图给母亲一些希望。

“阿娘,他们都在等着您呢。阿力木,还有阿蒙拉赫大祭司,他们都盼着能见到您……”

婉昭仪微微颔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扯出一丝笑容,却终究未能如愿。

她在那冷宫中被囚禁得太久了,久到几乎快要忘却,在那遥远的西兹国,她也曾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好……阿娘……会撑着……音儿别哭了……”

婉昭仪话未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主!”

丫头冬序的声音,从车帘外传了进来。

“有快马赶来,莫不是周太医回来了……”

周太医怎会如此之快?

正疑惑间,冬序又惊喜地喊道:

“不,瞧着是个女子……天呐,公主快看,是薛六姑娘!”

文嘉身边的人,一直都这般称呼薛绥。

听闻此言,文嘉猛地撩开帘帷,只见官道上扬鞭策马赶来的薛绥,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的眼泪汹涌而去——

“六姑娘,六姑娘……”

文嘉不停地朝薛绥招手,声音带着哭腔。

“六姑娘快来,我阿娘快撑不住了。”

“驾——”薛绥将身上的包袱抛给小昭,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以极快的速度奔至车前。

落马,挽绳,一个箭步上前,几乎在一个瞬间,她已迈入敞开的马车。

不得不说,谢皇后考虑得极为周全。

马车上放置着冰盆,此刻夕阳西下,车厢内很是凉爽。

薛绥道:“让所有侍卫退后五十步,守在四周,不得命令,不可靠近。”

她声音一落,文嘉便依言传达。

“劳驾各位退避五十步,容薛六姑娘为婉昭仪诊治。”

护卫队是谢皇后安排的人,自是听从指挥。

此时,小昭也匆匆赶到。

薛绥朝她示意,“去将艾草点上,仔细检查食物。”

小昭应了一声,赶忙打开包袱,将从天枢的药堂里顺来的一应药品,都拿了出来。

婉昭仪躺在马车平铺的毡毯之上,咳得撕心裂肺,见薛绥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这便是音儿说的六姑娘……善心人……多谢你呀……”

“昭仪娘娘客气了,您且少说话,以免耗神。”

薛绥伸手探了探婉昭仪的脉息,随即将一粒还魂丹塞入她口中。

小昭俯身过来,指着案几,“姑娘,血燕羹里有毒。”

薛绥闻言,轻轻捏起案上盛过血燕羹的空碗,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

“这毒的剂量,足以毒死两匹马了。”

文嘉如遭雷击,“这血燕羹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未经他人之手……阿娘喜欢,用了大半碗……”

薛绥道:“萧贵妃经营宫闱多年,她若有心下毒陷害,总找得到法子避开耳目。”

文嘉眼泪扑簌簌落下,“她怎会如此狠心,我阿娘都这样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

薛绥从药匣中取出银刀,划开婉昭仪的指尖。

只见有乌血汩汩而出——

她道:“此毒凶险。我给婉昭仪服下的丹药,可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性,却不能彻底根除——若两个时辰内不得解药,只怕是无力回天。”

“那如何是好?”文嘉绝望地瘫坐下来,搂住婉昭仪,泣不成声,声音破哑得失了分寸,“阿娘,你若有事,女儿便陪你去吧……”

薛绥看了一眼被她扯得颤抖的帘幔。

“还有机会,别慌——有人会送解药来。”

“何人?”文嘉追问:“何人能拿到解药,又有何人知萧氏歹毒心肠……”

薛绥没有回答她,悉心照料婉昭仪。

“我……我不成了……音儿……”婉昭仪话未说完又伏在枕头上剧烈咳嗽,文嘉递上帕子,只见帕子上氤氲出一团暗红。

文嘉大恸,“阿娘!”

婉昭仪看着那抹血色,怔了一瞬,而后强撑着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说道:“莫要害怕……人……终有一死……你要好好谢过……皇后……太子……”

她又努力看向薛绥,温和地笑,“还有六姑娘……救命之恩,万不可忘……”

文嘉哭着点头,哽咽道:“女儿记住了,女儿都记住了。”

小昭手持艾条,眼眶泛红,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不忍,“你们放心,有我们姑娘在,阎王爷定不会收昭仪娘娘的。”

文嘉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阿娘,阿娘啊,你还没有见到我的妞妞呀……”

“见得到的,阿娘能看到,一定如你小时候一般玉雪可爱……”

婉昭仪眼里含笑,温柔地看着女儿,竟是露出一种解脱般的安详来。

“音儿,阿娘想葬在望月崖……”她灰蒙蒙的眼眸里已瞧不见东西,话音未落,她骤然呕出一口黑血,枯瘦的十指死死扣住文嘉的衣袖。

嘴角有血丝流下来,却是带着笑的。

“西兹的星子比中州亮……我死后……有祭司……唱招魂歌……就好了……”

“不,阿娘不要……”

文嘉痛哭着伏地,步摇低坠在毡毯上。

车外残阳似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护卫队的禁军已然坐下原地休整,轮流换岗。

等待中,婉昭仪气息愈发微弱,胸口起伏变得缓慢,仿佛没有呼吸……

“姑娘。”小昭轻声提醒,“婉昭仪情况不妙,怕是……怕是……”

看文嘉哭得难受,那句怕是不行了,她愣是没有出口。

薛绥微微攥手,车帘忽被疾风掀起。

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声。

暮色尽头,一个男子策马踏碎晚霞,蹄声如招魂的铃音。

“公主,是,是驸马……”

丫头冬序说一半,又觉得不妥,“是陆驸马。”

还是不妥,因为陆佑安和平乐已然和离。

她忽地想到什么,惊喜地嚷道:“公主,是陆公子来了。”

有救了!薛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