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你爷爷的哪首诗?”
莫爱抬眼看向程景行,许是刚好撞见他不偏不移的目光,显出些惊讶,两腮泛起微红。
他看到她眼里的光,期待着他的答案,可是他的回答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我没读过太多他写的东西。”他坦然说道。
莫爱讶异,“为什么呢?亲人的作品就算不是喜欢的类型,也会好奇去看看吧。”
程景行双手插进校裤的裤兜里,“太多人透过他的作品去看他,评价他,但我只想用眼睛去看他,在生活中去认识他,也许正因为他是亲人,我才会这样吧。”
莫爱合上诗集,手撑在窗台上,笑了起来,“好羡慕你啊,你跟我的偶像住在一起这么多年哦~我读诗的启蒙就是你爷爷的诗,我可喜欢他了。”
程景行有些哭笑不得。
这句喜欢,可不可以给他。
他竟然吃起了爷爷的醋。
莫爱见他沉静,向他更靠近一些,打量他英俊的侧脸,“能跟我说说你爷爷吗?我好好奇,他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景行迅速瞥他一眼,扬起下颌,不客气道:“不要。”
莫爱一愣,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以为是她说的话碰到了他的伤心处。
程时文去世才两年,他一定还很悲伤,不愿意提起。
莫爱欠身,仰头急急去看他的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你是不好。”
程景行侧身对着她,一张俊朗的脸上全是惬意的笑,“怎么就只对我爷爷好奇?明明陪你整理书的人,是我呀。”
莫爱懵懵的,看了他好一阵子,面颊火一般地烧起来,连嗓子都哑掉了。
“你脸好红,发烧了吗?”
程景行凑过来,黑曜般的瞳仁里溢出柔光。
他故意要将她的羞赧看得更加仔细。
“没……没。”
莫爱拿着诗集,逃到书架旁,将诗集放到架子上,狠狠地喘了口气。
程景行还立在窗边,貌似心情大好,对书架后的“逃犯”说:“今天周五,你是不是要回家?”
莫爱住校,但周末还是要回家去的。
莫爱捏住胸口的校服领,像是要捏住自己乱跳的心脏,稳住心神,嗯了一声。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他们锁好阅览室的门,程景行取来自行车,停在莫爱面前。
“上来。”程景行道,指指后座的座板。
莫爱有些迟疑。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摔出去的。”程景行说着,对她笑笑,让她安心。
但她还是不放心,“你载我回去会很累的,我也不轻的……”
程景行大受挫败,“你怀疑我的体力?”
莫爱不知自己对他这方面的担忧,已经严重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程景行直接把她书包拿过来,背在自己左肩,不容置疑地道:“上来。”
见他坚持,莫爱也不再扭捏,坐上了座板,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得抓着座板底部。
“你最好抓住我,小心掉下去。”
也不等莫爱回答,程景行就松开了刹车,一阵惯性向前,莫爱身体向前搂住了他的腰。
一路上,程景行车骑得飞快,不给莫爱机会把手松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夏夜微润的风,呼呼从耳边吹过。
她抬头看到了满天的星辰,他们在星河下飞驰而过,像两颗刚许下心愿的彗星,朝着月亮的方向虔诚地徐徐前行。
——
程景行长腿撑在路肩上,头顶的路灯昏黄。
他抬腕看了看表,骑了半小时,还真有点喘。
带人和不带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莫爱从车上下来,站在凹凸不平的路肩上,面对着程景行。
她拎过她的书包,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捻出一张,递给程景行,“擦擦吧。”
程景行接过纸巾,擦拭颈后的汗水。
她见他汗流浃背,还在强说不累。
他见她满头被风吹得蓬乱的发,傻傻担心他体力透支。
“我说了我很重的,你还不信。”
“你多重我也载得起,别怀疑我这个。”
莫爱不懂他对体力这般执着是为何,又捻出一片纸巾递过去,“不行,我坐公交车回来也可以的……”
程景行猝然抓住她的手腕子,蹙起眉道:“你说谁不行呢。”
莫爱怔住了,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到了他,手腕被他掌住,一股热流奔腾向全身的每寸角落。
“行不行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程景行手一用力,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莫爱往前跌过去,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头。
他身上蓬勃的热意拢着她,她将他脖颈的肌肤纹理都看得清晰。
身体贴得太近,他的唇就停在她的耳际。
她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心恨不能从胸腔里跳出来,在极近的距离里,她也感受到了他狂乱的气息。
程景行不算是一时兴起,他抓她手腕时,就已起了邪念。
他等不到毕业了,他满脑子都是不能自抑的画面。
他轻微地侧过头,脸颊肌肤贴着她的发丝,她完全意识到了他要做的事情,心似狂跳着,也似停止了。
她没想躲,只是脚下的路肩凹凸不平,帆布鞋像跷跷板一样晃着。
他持续拉她向前的动作,让她很难再保持平衡。
就在他的唇轻触到她唇角时,她跌了下去,直直扑在他身上,错开了唇瓣相碰的角度,她的唇落在了他的领口。
程景行对这突如其来的生扑毫无准备,身下的自行车只靠他的腿撑着。
他突然接了她一个满怀,自己也重心不稳,连人带车,“哐”的一声,都摔在了地上。
落地前,他只顾得上将莫爱揽在怀里,后背被自行车的骨架硌得生疼,胳膊肘也擦出了血。
“你没事吧。”
莫爱马上从他身上起来,跪坐在他旁边,看他手臂的伤。
程景行恨不得打死自己,这人仰马翻的窘态在他人生中也算稀奇事。
结果好死不死,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候,在她面前发生了!
“没事没事。”
程景行从容地起身,拍了拍裤腿,扶起自行车,踢下后轮的站架,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你……快上去吧,很晚了。”
“你怎么回去?这里骑去景园很久的,你别骑车了。”
莫爱目光一直停在他手臂上,破皮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
程景行把手臂往后藏了藏,目光往远处到处乱瞟,“没、没事,我还行。”
“不行!”
莫爱把书包丢在地上,眼眸着急地盯住他,“你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你,自行车留在这里。”
程景行一愣,还没见过她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饶是觉得有些可爱,想笑又侧头忍着,莫爱看着更急了,“你笑什么呀,快打电话。”
程景行乖顺地听话,拿出手机,通知老张开车来接他。
“你等我一下。”
莫爱说完,拎着自己的书包去了街对面的便利店,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她从袋子里拿出创口贴,程景行很配合地把手臂伸过去。
路灯明暗不定,打下一片浓重的黑影,莫爱抱着他手臂,调整角度,终于把创口贴按在了他冒血的伤口上。
“嘶~”
程景行叫了一声,莫爱手缩了缩,看着他说:“疼啊,对不起,我轻点。”
贴好窗口贴,莫爱很是自责,要不是她站不稳,也不会害他摔倒受伤。
程景行也在自责,为什么这种时候让她站不稳,下次一定找个稳稳当当的地方让她靠着,躲都没地方躲。
“你还有哪里疼吗?”莫爱从袋子里拿出了两根冰棍,“撞伤的话,敷一下就不会肿了。”
程景行有些无语,他哪哪都疼,心最疼,又不好意思说,看着她满是担忧的眼,不忍心再欺负她,只能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拿过了一根冰棍,坐在了路边花坛的石阶上。
莫爱坐到他身边,拆开了自己手上的冰棍,视线还离不开他的伤,“你回家记得消毒,再擦药。”
他嘴里塞着冰棍,嗯了一声,柠檬的酸甜和冰块的冷感,让他舌头发麻。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冷冰冰的甜。
莫爱感觉到他情绪陡然低落,想是刚刚摔倒,让他不太开心,于是向他身边挪了挪,蓝色的校服裙摆贴在了他的裤腿旁。
花坛边蚊虫多,程景行穿长裤还好,但莫爱裙子下露出的白皙双腿,已经吸引了几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程景行垂手左右摆动,说:“你上去吧,车马上就到了,不用在这喂蚊子。”
莫爱并着腿,说:“我A型血,不招蚊子的,我陪你等。”
程景行不放心,丢下冰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她腿上,“我也A型血,但我招蚊子。”
莫爱啃着冰棍,唇瓣被冰得发红,笑容却是暖熔熔的,“那以后,我就好过了,有人当活蚊香。”
程景行愣了一下,想明白她的意思后,笑了起来,“以后,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莫爱避开他溢着柔光的眼,看向夜空星辰,将头慢慢靠在了他肩膀上。
她问:“车什么时候来?”
她的发香丝丝缕缕飘过来,程景行一下控制不住笑意,低声道:“可能还要一会儿吧,堵在路上了。”
莫爱哦了一声,这个点,哪里会堵车。
她的笑容里多了些甜味,白苔藓的香味沁然,遥远的星辰似也近在眼前。
“刚刚有流星,你看到了吗?”程景行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
莫爱转头看向他,望住他凝曜的眼,目光越来越认真。
“看到了,它就落在我身边。”
——
(彩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