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剌对着他说道:“我说的放弃前探是放弃对赤老温部的前探,而不是北部”
他指的是北面吉尔吉斯湖附近的怯薛军前军木华黎部,慕容归藏郑重地点点头,“明白”
孛剌又看向屈出律。
“为防木华黎部突然杀到,大汗可带着本部人马前出北面警戒”
屈出律显然有些失望,不过他可是真切地领悟到怯薛军厉害的人,知道他们在行军中也是颇有章法的,若是自己急冲冲地上前与赤老温作战依旧不是对手。
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
哈拉乌斯湖,西北角。
天色依旧晦暗。
赤老温这次北上显然做足了准备:
他让两千骑处在队伍最前面,中间夹着上千峰骆驼,一千骑断后,之所以这么做显然也是考虑到了一旦遇敌自己的脱身之计。
那就是舍弃缴获和断后部队,保存最前面的两千骑。
大湖盆地几个大湖之间太半是荒漠,只是有河流的地方有些绿洲,大多数地方地势还是颇为平坦的,出发之前,赤老温便将科布多屈出律储藏的粮食、豆料席卷一空,行军时每隔几十里便喂一次马匹。
与其它马匹相比,蒙古马可是最好喂养的了,就算在战时也只需添加一把草料就行了,如今有了豆料的加持更是一个个精神抖擞。
谁来也奇怪,当赤老温的大队人马抵近西北角时,天地彻底沉静下来,若是用肉眼看去,悬浮在半空中的尘埃、枯草正在缓慢落下。
一轮若隐若现昏黄的太阳正在西斜,刹那间,队伍里原本被风声掩盖住的各种声响都出来了,马嘶声、俘虏哭声、怯薛军的调笑喝骂声此起彼伏,只有那一千头自从薛延陀时代就在这里生息繁衍的大湖骆驼依旧沉默向前。
这里是一大片开阔的荒漠谷地,远处有一些几乎与时下的天色融为一体的低矮山脉,中间则是一条在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断流的河流,所谓谷地显然就是河床,不过是极宽而已。
这片谷地直通乌布苏湖,走到中间时略略向东就是吉尔吉斯湖,赤老温一向与木华黎不和,他自然不会去吉尔吉斯湖投靠后者,而是准备直接去乌布苏湖投靠怯薛军的大统领者勒蔑。
成吉思汗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就是者勒蔑,一个则是博尔术,一般来说,他会让年纪稍大的者勒蔑单独统领一军,自己则跟着博尔术走,至于两个斡耳朵的直属部落骑兵则由他的弟弟哈萨尔、哈赤斤统领。
他的两个成年儿子,术赤、察合台则分别跟着者勒蔑和博尔术,很显然,怯薛军将来还是会由他自己的儿子来统带的。
玩伴,实际上已经是义兄、义弟了,这身份地位自然又不同,故此,投靠者勒蔑对于赤老温来说没有任何不适。
时下因为尚未彻底一统漠北,成吉思汗的威望并未达到最大,将领之间的地位也没有历史上那么明显,赤老温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不过,赤老温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
天地太过沉静了,这在风势狂暴的大湖盆地太过异常,何况还是风势最盛的冬季?
直到西边的太阳挣脱了周围暗云、尘埃的束缚,将大片光芒洒向大地时,赤老温终于明白了。
“这都是长生天的恩赐”
他再次向上伸直了双臂,嘴里还发出了长啸(长调)。
与此同时,尘埃、枯草也全部落下了,周围一片明朗......
“哒哒......”
“哒哒......”
“哒哒......”
赤老温的双臂很快放了下来,作为久战宿将,战场上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当他睁开双眼时,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该死的!”
他首先瞧见了一片黑云,一片贴着荒漠飞过来的黑云!
再看时,东西两侧的荒漠同样飞来了两片云彩,都是火红的,他们卷起的尘埃也是红褐色的,云彩顿时与大地似乎融在了一起。
这就是孛剌的杰作了,利用风声、尘霾抵近到距离蒙古人很近的地方,然后猛地钻出来,必定能让敌人吓一大跳。
二十八岁的忽鲁带着五百黑云都距离赤老温前军不足两百米了,他们还是先用一石力强弓射出一拨抛箭,抵近百米左右时在平射一拨,然后拎着破甲锥长枪猛地突入!
对于律庆来说,他显然明白一件事。
蒙古人大多数骑兵的个人战力都在他的军队之上,但也有例外,那就是黑云都,他的黑云都无论是身形、武艺、骑术还在怯薛军之上!
加上包括马匹在内的全身重甲,强弓,破甲锥长枪,简直是蒙古重型弯刀的天然克星,忽鲁是达吉斯人,实际上就是介于钦察大草原与蒙古大草原之间的山地游牧、射猎兼而有之的部族。
再加上他们继承了以前薛延陀人的高大基因,骑在同样高大的古尔马、昭苏马上时声势更为惊人,当忽鲁五百骑猛地撞向赤老温怯薛军的前部时,一个不同于与银鞍都作战的景象出现了。
在黑云都强大无匹气势压迫下,怯薛军破天荒地开始向两侧逃窜!
“哈哈哈!”
忽鲁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两侧还有人,各一千火云都正等着他们,如果是火云都与怯薛军正面对敌,他们显然不是对手,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时下的怯薛军是逃亡的姿态,自然不能聚在一起施展他们的箭术,而火云都则是有备而来。
律庆的机械化训练的效果出来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地形合适,必须先用弓箭对敌,对敌人予以大量杀伤后再杀入”
硬桥硬马在马上拼杀显然是智者不为。
霎时,从大道两侧逃出去的怯薛军顿时稀疏起来,此时占据数量优势的火云都再迎上去接战就是事半功倍了。
忽鲁五百骑势如破竹,他们几乎将突前的一千怯薛军全部驱散到了道路两旁,然后就碰到了赤老温亲自统领,也是最为精锐的一千怯薛军。
赤老温出身于泰赤乌部,这一千怯薛军也大多来自该部,也就是说,这是他的嫡系人马,得知敌情后这一次赤老温并没有逃跑,而是立即让本部人马聚在一起做好了战斗准备。
刚刚列阵完毕,忽鲁五百骑就出现了!
两百米抛射、一百米平射,就连忽鲁这样的勇士也只能按部就班进行,不过效果还是显着的,赤老温的一千骑最前面立时就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呼!”
忽鲁的骑兵透了进去!
大战陡然出现,处在中间的骆驼顿时停了下来,这样的景象似乎它们也司空见惯了,有的干脆卧倒在地歇息起来。
每一头骆驼都有一名赤老温从科布多俘虏过来的牧奴牵着,他们也趁势歪倒在骆驼旁边,至于上面的俘虏由于与骆驼紧紧绑在一起想逃也不容易。
赤老温之所以没有逃跑,而是正面对敌,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中间的一千峰骆驼几乎前后铺满了五六里,这让断后的一千怯薛军在大战开始后再加入就能根据战场态势自由选择作战对象。
不过,作为这世上最精锐侦骑的黑曜都对于这一切岂有不探查清楚的?
于是,当这一千骑抵近战场时他们也遇到了对手。
沮渠延禧的五百银鞍都。
白衣白甲白马白披风。
十分惹眼。
十分拉风。
逼格十足。
于是,他们就像一片白云一样向那一千怯薛军飞了过去。
白云很快飘过了怯薛军,然后从那一头钻了出来,再看时,怯薛军损失惨重,而白云依旧。
这在怯薛军的作战历史上是很难见到的,于是他们就出现了短暂的惊愕。
以往,他们显然从未有惊愕,而是马上扭转马头再来一个对冲,但这种惊愕终究还是出现了,于是就给银鞍都重新给短弩上弩箭创造了机会,等他们醒悟过来再展开对冲时已经晚了。
对付怯薛军的战斗显然没有那么快结束,直到夕阳昏昏沉沉挂在西边天空与高山之间时才告一段落。
之所以是告一段落而不是彻底结束,原因就来自屈出律。
吉尔吉斯湖附近的木华黎确实派出了接应赤老温的部队,不过并不是他自己的怯薛军,而是辖嘎斯仆从军。
三千辖嘎斯骑兵,在北面与屈出律碰上了。
说起这辖嘎斯部,大唐时代也曾是一个强大的部落,但在之后却逐渐泯然众矣人,原本他们也是骁勇善战的,但随着大量室韦部落或者鲜卑部落进入北海一带游牧,他们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当然了,这也要归功于大辽、大金的崛起,真是由于他们的崛起才让鲜卑人的后裔室韦人一次次放缓了崛起的步伐,不过逃到贝加尔湖附近的室韦人却对原本在这一带占据统治地位的辖嘎斯人形成了压制。
并开始逼迫其迁离图瓦盆地进入西伯利亚大草原。
但无论如何,辖嘎斯的战力还是在乃蛮人之上的,以前辖嘎斯人只是乃蛮部落的依附部落,但现在却不同了,乃蛮部灭亡在即,而辖嘎斯人却找到了新的主人。
不过,绝境中屈出律的两千骑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双方从下午时分一直战斗到黄昏,双方都是死伤无数但兀自酣斗不退。
就在此时,一小支黑曜都抵近了战场,他们都是乃蛮部族骑兵打扮,与屈出律的部队毫无二致。
屈出律中箭了,仰面从马上摔了下来。
乃蛮部惊骇之下只能撤退,辖嘎斯人大喜,正要追击时,迎面一片乌云飘了过来。
乌云早就等待多时了,从早就疲累不堪的辖嘎斯骑兵中卷过后,大地上还骑在马上的辖嘎斯骑兵就所剩无几了。
西边太阳最后一抹红晕彻底消失在萨彦岭上,一大群鸟儿沐浴在红晕里飞向了大山。
南边的战斗中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
“哦......”
赤老温身中数箭,单膝跪在地上,依旧高举着双臂,向苍穹发出了最后一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