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坐在龙椅上,“不大讲理”的高拱也在,但此时的文华殿上,却还是仿佛成了菜市场,争吵声不断。
六部九卿中的不少人,都在慷慨陈词。
“陛下,此邮政衙门是由驿站整合而成,理当归属我兵部管辖才对!”
“陛下,以前的驿站,确实有一部分是归兵部的车驾清吏司负责,但这乃是只管兵事相关。要说管辖权,承宣布政使司与提刑按察使司也管着的。甚至再下一级,府由知府总领驿递事务,直隶州由知州总领,县由知县总领。如若以此定邮政衙门归于兵部,臣以为并不妥当。”
“陛下,微臣附议,邮政要印邮票,卖于他人,由此而有金钱往来,归于国库,该由户部管辖为对!”
“不对,不对,邮政乃是民事为多,车马涉及地方,为保证邮政之畅通,当归于刑部更有震慑力!”
“你等所说皆是不对,该由通政司来管辖,才是最合情合理了。”
“……”
隆庆帝看着他们,有些头疼,真没想到,竟然一个个平时看着很老实的臣子,此时都能争得面红耳赤!
文华殿内的这些文官,肯定争执不出结果的,最终,便只有恭请圣裁了。
隆庆帝听了,看向他们说道:“卿等既然决定不了,那就归宫里管辖算了,省得卿等再争来争去!”
一听他这话,刚才一个个彼此看不过眼的六部九卿,顿时一下联合了起来,纷纷上奏说宫里管辖就没必要了。
也亏了不是嘉靖皇帝,要不然,这些文官说也没用。
说来说去,最终决定,邮政衙门归通政司管辖,这让通政使乐得眼睛鼻子都笑开了花。
邮政衙门的方案,是内阁商议之后,还让李文贵提了意见,最终修改而成。
驿站系统,原本是兵部和地方共同管辖,特别是招待过往官员,对地方上造成很大的负担,一直是吞钱兽。
革新之后,驿站改为邮政,人员都归通政司管辖,品级也相应调整。省、府、县的驿丞为七品、八品以及九品。
邮政的事务,包括接待过往官员,传递官府和民间的信件、包裹等等。不管官府和民间,都要收费,并且是事先收费,也就是购买邮票作为付费凭证。
每年年底,一年的账册,都要上缴上一级审核,盈亏考核地方驿丞,一直到中央的通政使司衙门。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驿站亏损的大头,其实就是过往官员的招待。
如果说,严格按照朝廷规定,其实也不会有多少亏损。但是,时间长久之后,哪怕不是公务外出的官员,都会蹭免费的驿站,甚至连一些官员的亲朋好友,也都会蹭驿站。
公务外出的官员结束了公务之后,相关凭证并不上交,自己留着,或者借给其他人,就又可以去蹭免费驿站。
地方上,对于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有心无力,得罪不起。
但是,革新之后就会不一样了,账册是每年都会由通政司去核查的。如果有这类的费用,通政司可不会惯着他们,能直接上奏到皇帝跟前的。
另外,地方驿站的考核,要和盈亏挂钩,也让地方驿丞不得不尽心。他们也不再是不入流的小吏,而是有品级了,哪怕是最低级的官,那也是官了。
驿站一条线上的人,肯定因为这次革新而受益,为之欢庆就不用说了。
就连民间听说了这个革新方案之后,也大都叫好。
明朝和以往朝代真的是有很大不同的!
在隋唐之前,是世家门阀把控朝堂,可以说,朝堂无寒士;
从隋唐开始,虽然从制度上有了科举这个上升途径,但是,依旧是世家门阀把控朝堂,做官的,必然是先问出身;
唐朝末年,黄巢造反,杀了很多世家门阀,导致世家门阀的影响力被削弱。等到宋朝之时,科举进一步规范,但是也还是有讲究,真正的寒门,还是很难做到高官;
元取代宋,对于一直盘踞中原的世家大族,那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了,儒家都被打入下九流。蒙古人是第一等阶级,色目人其次,换句话说,是按民族人种来论高贵低贱。
明太祖朱元璋推翻了元朝统治,建立了明朝,相当于是从废墟上重建,反而少了很多前朝的拘束,因此,明太祖所建立的科举制,又是八股取士,反而是最公平的了。
因此,明朝时候,很多真正贫穷的人,只要才智超群,也一样能靠科举当官。
张居正、刘元珍、海瑞、于谦以及杨涟等,皆是这类。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朝的读书风气,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好,识字的人数,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要多。甚至江南这边的人,或多或少都能认得一些字。
这是书社能快速发展的基础,也是明朝通俗小说蓬勃发展的基础。
另外,明朝的商业,等到这隆庆年间,也已经算是发达了。再叠加明朝非常特殊的存在,有两个都城,造就了南北两个中心。
在这样的基础上,书信的需求,其实是很高的。
南来北往客,有一个靠谱的联系亲人的渠道,甚至还能帮送包裹之类,民间自然是非常欢迎的。
一时之间,很多人都期待着这个邮政衙门早点开始运作。
这个新设立的邮政衙门,以原有的驿站为依托,以官府提供的需求为基本业务,拓展各类商社的需求,再加普通民间的需求,在大明朝主要的大城之间,算是有足够的基础了。
当然,偏远的州县,业务量肯定不高,时效性方面肯定比其他地方要差。
在大部分人还在讨论自己寄信方便与否的时候,李文贵这边,已经在考虑另外一个事情了。
这一天,他抽空去了趟通州的书社编辑部。
如今负责书社的掌柜是以前陈记茶馆的刘掌柜,一见李文贵被一群家丁簇拥着到来,意外之余,顿时大喜,连忙派人去向陈景行禀告,一边热情招待之。
老的书社伙计,自然都认识这位大东家,也都欢喜地打招呼。而在李文贵去忙其他事情之后,很少来书社之后加入的伙计,就很少有认识李文贵。一看这个架势之下,他们都是好奇。
只是看围过去,主动和李文贵打招呼的这么多人,他们就感觉,就算是陈大东家过来,大家伙也不至于这么热情的。
于是,其他老伙计便主动提醒了:“你们不是一直念叨财神么,这位便是了,也是我们书社的大东家!”
话语间,满满地都是自豪。
李文贵的本名,还有他的笔名无名,基本上是很少人知道的,但是,财神的外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经过老伙计一介绍,可以说,整个书社的人都不干活了,热烈围观这位财神爷。
后街这边的编辑部,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道:“财神来了,就在书社前园!”
这一听之下,编辑部这边就轰动了。
等到李文贵在刘掌柜的陪同下过来时,徐渭和吴承恩两人,已经带领整个编辑部的人在院内恭候了,一见到李文贵进入院门,他们便一起向李文贵作揖行见师礼。
名义上,编辑部的人,不是李文贵的徒弟,就是他的徒弟代收徒,便都有师徒关系的。
李文贵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让其他人都回去工作之后,单独留下了徐渭和吴承恩两人。
他的办公室,依旧保留着的,几个人坐下之后,李文贵便开门见山地对他们两人说道:“今日过来,就是想给书社编辑部这边多加一块活。”
一听他这个开场白,徐渭和吴承恩都有点好奇,当即坐直了上身,认真听着。
刘掌柜则在亲自给他们泡茶,倒茶,同时也竖着耳朵听着。
只听李文贵先看向吴承恩说道:“编辑部原有的事情,就由你来总体负责。”
对于他的安排,不管是吴承恩,还是徐渭,都不可能反对。因此,吴承恩点点头,当即答应一声。
徐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文贵。他知道,恩师这么安排,肯定不是因为他干得不好,而是另外那个事情,估计要他去负责了。
果然,就见李文贵接着转头看向他说道:“朝廷已进行驿站革新,设立邮政衙门,我觉得,有个事情,该是可以做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合适来做这个事情。”
徐渭一听,立刻表态道:“恩师有所命,学生定然全力以赴。”
李文贵听到这话,心中很是满意,当即对他说道:“朝廷不是有邸报,会分发各地,传递朝廷的重要消息。我们就出一份类似的东西,不叫邸报,就叫报纸好了。”
“报纸的一部分,要包含朝堂上的消息,人事变动,朝堂消息,朝廷政策之类,和邸报类似;然后,再有其他内容,比如民生,娱乐,时政评论,以及各类有值得谈论的话题等等。”
“总之,内容包罗万象,只要是百姓感兴趣的东西,都是可以刊印上去的,编辑完了之后,可以通过邮政系统发到各地书社进行印刷发行,就依托书社的分社进行售卖。”
徐渭先是答应一声,然后有点疑惑地问道:“恩师,这个报纸可以赚很多钱?”
李文贵的代名词,就是财神,因此,他给出了一个主意,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赚钱方面。
李文贵听到他的话,正要回答时,陈景行赶过来了。
如今的陈景行,其实已经不怎么亲自去做事了。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李文贵又成了他孙女婿,再怎么样也不会吞他的那份,可以让他很放心。
但是,李文贵难得过来,他当然是要过来见见的。
双方一见面,便是一阵客套,等到客套完了重新坐下,李文贵便把要办报纸的事情,给陈景行也说了下,然后,他才回答徐渭的话道:“报纸主要看销量,如果销量好,那肯定是赚钱。”
“我们办的报纸,这是第一份,没有竞争,相当于是垄断,我觉得赚钱肯定是能赚钱的。以后就算有其他人也要办这个报纸,我们有书社为依托,成本也绝对会比别人低。”
“不过我想办报纸,赚钱只是其次,而是手中有这份报纸之后,我们书社的话语权就会变得很大,会因此带来很多不是用钱能衡量的好处。”
李文贵说到这里时,看到徐渭等人,包括陈景行在内,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只好详细解释道:“就比如说,我对某个人不满,就在报纸上写一篇文章说他的不好。只要看这报纸的人,就会都知道这事。而他要想反驳,还没法去找每个看过保持的人反驳什么。”
一听这个例子,徐渭便立刻回过神来,当即有点兴奋地对李文贵说道:“恩师之意,时政点评之下,是非曲直,也是报纸上的为准了?”
李文贵听得有点无语,他可不想去曲解政策,虽然他在的时候没事,可要是他没了,后面的人还想去拿捏朝廷,那就迟早会被朝廷收拾!
不过,意思还是差不多,都是掌握舆论权的意思。
因此,他点点头说道:“时政点评也好,其他话题报道也罢,其实都有侧重点,影响会非常大。我们办报纸的宗旨,肯定不是给朝廷添乱,而是要引导,让百姓都拥护朝廷,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如果有贪官污吏,地方上不好处理的话,也可以通过报纸来曝光。一些乱象,地方衙门不想处置的,也可以通过报纸来给予压力。”
“总之,报纸办起来,要有助于朝廷,那就能办得长久,有百姓需要的内容,那就能赚到钱。”
李文贵说到这里,认真地对徐渭强调道:“最开始的报纸样式,我来给你,你熟悉之后,这报纸就归你来管理。”
还真别说,当李文贵把意思表达明白之后,徐渭明显比吴承恩更感兴趣,也更兴奋,立刻保证道:“恩师放心,学生定然办妥此事,绝不让恩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