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川缓缓抬头，目光触及之处，是半张欺霜赛雪的面庞，另一半被阎罗鬼面挡住。
那半截面具边缘，甚至瞧见翻开的血肉，恐怕是旧伤未愈。
眉间霜色剑纹一直蔓延到眼尾，双眸是暗金色的漩涡，其中似有万千魂灵沉浮。
仅仅是对上眼神，苏川就觉自己神魂松动，几乎要离体而去，慌忙稳住心神。
“不错。” 叶凌音嘴角轻扬，发出一声轻笑：“长得这么俊俏，难怪月这么看中你。”
“月？” 苏川心中猛地微动，难道这就是青丘娘娘的名字？
可一个独字，再细品叶凌音的语气，更像是二人之间亲昵的称呼。
苏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注意到叶凌音随意坐在胡床上。
和青丘娘娘坐的坐得极近，毫无疏离之感。
“娘娘和大师姐早就相识？”
苏川的目光落在叶凌音现身的那面铜镜上，刹那间，之前几次被暗中打量的感觉涌上心头。
“之前那些暗中打量我的目光，莫非就是大师姐？青丘娘娘难道和大师姐是好友？”
仔细想来，若不是如此，青丘娘娘又怎能在短时间内联系到北海，寻到叶凌音的踪迹？
要是没有身为北冥平等王的庇护，天梦界又怎么能够在北海之地建立界门，还让其长久留存？
稍稍思索一下，苏川悬着的心悄然落地，立马放松不少。
这斩灭黄泉老母，天梦界也会得利，不用他说太多，青丘娘娘也会向叶凌音要来破羯箭吧。
这么一来，他准备那些说辞就可有可无了，而且看着青丘娘娘的面子上，也不会对自己不利吧。
想到这，苏川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叶凌音上下打量着苏川，青丘娘娘的声音显得颇为严肃：“平等王，来了就说正事吧。”
叶凌音直接如同凡俗密友一样，贴到青丘娘娘身边，低声说道：“难道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名，这可就太见外了吧？”
两人说话不顾及苏川，苏川也彻底放开，盯着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姐。
单看她周身散发的气势，现在实力绝对不在师父之下。
脸上的旧伤，说不定还是当年守岛留下的，时至今日都未能彻底恢复。
“哼，胆子倒是不小，还敢盯着我看。”
叶凌音头上帝冕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碰撞声：“小师弟，我时间有限，看在月的面子上才来见你一面，有什么事就赶紧说。”
苏川迅速回过神来，神色也严肃不少：“我这次来，就是请师姐助我从北海取来破羯箭，斩杀黄泉老母，让大唐百姓免受苦难。”
叶凌音稍顿，继而仰头狂笑：“哈哈哈哈！”
笑声肆意而张狂，一直笑到发咳，才再次看向苏川，眼中满是嘲讽：“天下苍生，我最厌恶的就是这几个字。若不是为了这天下苍生，我师弟师妹又受被残虐而死！我又为何只能在北海苟活！”
“况且我如今北冥鬼帝坐下十殿阎罗之一，你跑来跟我谈天下苍生，不觉得荒谬可笑吗？”
苏川神色不变，微微点头：“那便说一人之利。”
“斩杀黄泉老母之后，忘川河水可并入天梦界。”
“地府遗产可供分割，若能取来破羯箭，平等王也能分得一份战利品。”
苏川表面上是在对叶凌音说，实则是让青丘娘娘明白，斩杀黄泉老母后，她得利最大。
“利？忘川河，地府遗产，这些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为你取来破羯箭……”
叶凌音嘴角含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吧，你替我捅赵怀真一剑，记得要捅在心口。”
“放心，他是化神期真人，死不了，就当是为我出一口恶气。”
“只要你照做，我就把破羯箭取来给你。”
苏川眉头瞬间紧皱：“大师姐要是故意耍我，我这就告辞。”
说话间，已经转头准备离去。
斩杀黄泉老母，对天梦界和北冥地府皆有益处，双方理应是合作关系。
他今日前来，是为了谈判，也不是乞求。
若是一些小要求，为了除掉石虎，他还可以做出些许让步。
可让他去捅师父一刀，即便以他的实力伤不到赵怀真，可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他也不会答应。
叶凌音捂嘴轻笑，那笑声好似银铃般清脆，却又带着几分戏谑：“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小师弟，你的脾气可得好好改改。”
“凌音…… 见也见了，赶紧拿出来吧。”青丘娘娘在一旁轻轻叹息，声音里满是无奈。
叶凌音啧啧两声：“还是你会心疼人…… ”
言罢，叶凌音抬手，掌心中赫然多出一枚黑色小箭，看其样式，正是苏川苦苦寻觅的破羯箭。
“小师弟莫走，我这不是带着的吗？”
苏川扭头看来，见到破羯箭才停住脚步：“多谢大师姐。”
苏川已经上前，准备伸手去接，可叶凌音手腕一转，又将破羯箭收了回去：“给你可以，但没那么简单。”
“说说你在地府的经历。”
苏川微微一怔，但还是开口，将自己在地府的种种遭遇一一道来。
叶凌音对苏川如何进入阴墟，以及如何对付黄泉老母的过程。
并不怎么在意，她唯独关心苏川是怎样救出李成凡魂魄的。
听完苏川的讲述，叶凌音轻哼一声，满是不屑：“若不是你，李成凡岂不是又要死在黄泉了！给他当弟子，你们真是可怜。”
苏川已和叶凌音距离不过一尺，直直地盯着叶凌音那张妖艳又有些森然的脸：“师姐，要不是师父拖住了黄泉老母，以我这点修为，恐怕踏入黄泉界恐怕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正是因为师父冒险进入黄泉界，我才有机会将师兄的魂魄救出来。”
“嗬嗬，你现在还没认清他的真面目，自然会为他开脱。”
叶凌音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几分尖锐：“我们当初视他如师如父，可结果呢…… 他却任由我们在岛上被万鬼残虐，尸骨无存！”
叶凌音每说一句，暗金色的双瞳渐渐染上血色，声音也愈发尖细，其中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像是青竹五子在一同哭诉。
身上的黑色帝袍也随之嗡嗡颤动，其上的恶鬼仿若活过来了一般，在帝袍上奋力挣扎。
“大师姐为苍生而战，困守孤岛斩鬼上万，我对您无比敬佩…… 即便如今身陷北冥，却依旧是十殿阎罗之一。”
“但师父……大战之后暗疾爆发，如今衰老了许多，可依旧对当年之事心怀愧疚。”
“师父就在阴司大门外，若是师姐愿意，或许今日就能一见。”
苏川并非愚笨之人，他自然看出来赵怀真心中所想。
或许他跟过来，也是想见这个曾经的大弟子一面。
可话还没说完，叶凌音便哈哈一笑：“见他，我怕污了我这双眼！”
“小师弟，若有朝一日你被万鬼撕咬，平日被你奉为父亲的人却见死不救时，你又会作何反应？”
苏川沉默许久才开口：“不知道。”
他当然可以说宁死不屈，可当初的青竹五子，哪个不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鬼帝，是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从肉体到灵魂，折磨一万万遍都不够！
若他真的身陷那种环境，真的能够保证心志坚定吗。
“哼。”
叶凌音本来也没想要他的答案，屈指一弹。
手中的破羯箭如闪电飞到苏川面前：“除掉黄泉老母，我并非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多谢师姐。” 苏川稳稳地接过破羯箭。
至此，破羯箭三箭已得其二。
只要抵达长安城，寻得另外一支，再将钉头七箭书的品阶再次提升，便可以着手斩杀石虎了。
叶凌音浓密的睫毛轻轻一扫，再次睁眼时，双目血色散尽。瞳孔再次变为暗金。
方才激动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又带上了蔑视世间的笑容：“不过……终究是初次见面，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姐，总得送你一件见面礼。”
说话间，她掌心中多出一个三角形破幡。
“在北冥地府捡到的小玩意儿，听说你喜欢炼器，就拿去玩把。要是……”叶凌音轻轻一抖，魂幡就落到苏川手中：“要是有一天你想通了，可以来北冥地府，我也能封你个阴帅鬼王当当。”
苏川感受着魂幡上冰冷的触感和明显的人皮质感，身体微微发寒。
不说其特性，仅从品质上来看，这绝对是件宝贝。
虽然叶凌音和师父有仇，但不要白不要，立马改口：“多谢师姐！”
“行了，我地府事务繁忙，就不多留了。” 叶凌音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和月慢慢聊吧。”
说完轻轻挥手，朝着铜镜走去。
两步便踏入了铜镜之中。镜面上的裂痕迅速愈合，片刻之间，便恢复如初，好似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
“这小妮子，修为又增进了。”
等叶凌音离开后，青丘娘娘也是难得地露出少女般的姿态，轻声嘟囔了一句。
随后，她看向苏川，笑着问道：“怎么样？这么轻易就拿到了破羯箭，你师姐也没有那么难相处吧。”
“呵呵，娘娘早就和我师姐是好友，还骗我过来丢人。”
苏川确实未曾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原本他准备了诸多说辞，打算说服这位大师姐。
可进来一看，她和青丘娘娘本就是密友。
这次就算是他不来，叶凌音也会拿出破羯箭帮青丘娘娘。
所以他来一趟，真的就是来见叶凌音一面，然后替师父挨一顿骂。
“好了。”青丘娘娘也自知理亏，声音也软了不少：“其实是叶凌音对你好奇，想见见你这个小师弟。”
“不管怎么说，你也白得了一件宝贝嘛，大不了重铸钉头七箭书用的一应材料，你都从我宝库中拿成了吧。”
苏川紧绷的脸立马舒展开：“娘娘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