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胡闹!”秋日里第一个假期,孟良没有游玩的心思,雇了车说要卖最新鲜的粮食,跑了江宁府附近的几个县,无一欠收,今年本是风调雨顺的好年头。
可是江宁府报的欠收!
这可不是他消息灵通,是京师的消息在半月前就已经报了上去,眼下不知多少人得到消息。
他估摸着今年的气候,心里就是一沉,这些欠收的地方几乎都没有遇灾,那么今年这些地方都报欠收,又是要干什么?
“风雨欲来啊……”身在江湖,孟良却已经遥遥看见了朝堂上未来的腥风血雨,还有一点点被连锁效应削减的国运。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风雨欲来不是上前线力挽狂澜,救社稷于将倾,普通人只需要保住自己的小家,尽管乱世很难很难,但是人活着日子总能过下去。
“孩她舅,咱们得囤粮!”
原身孟良与孔知文都是凉州一带的人,虽然气候近似南方,但是却有一样很好的风俗——挖地窖。
夫夫俩不信任外来的雇工,这江宁府里也没有什么会挖地窖的人,但是孔知文是手艺人,上到建房搭屋和木匠活,下到挖地窖、烧陶烧炭,他全都会弄。
于是秋天里,每天晚上他们俩就熬两个时辰的夜,在后院的水缸那一侧开始挖坑,硕大的水缸挡住了往里窥探的视线,就连家里的两个姑娘都说不清,什么时候那小小的地窖已经挖成,就像她们不知道长辈到底何时买下了这座租住的宅院。
她们也在家里雇佣的婆子休沐时跟着叔叔下去看过,那是一间面积不小的地窖,大概位置在主屋底下,留有两个出口,另一个在正房的床底下,搭了两座木质楼梯,外头还有一个地窖盖,平日里被水缸压在底下。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三个大缸,两口缸装米,一口缸装面粉,都掺了足量的大料驱虫,上头还放了硕大一个铁质缸盖,严丝合缝。
其余则是打了满墙的架子,中间还能再堆放一些别的物资,家里最重要的金银没有放进来,仍在床板底下压着,但是有一些耐放的粗布、菜干,吊着的绳子上可以挂腊肉。
这个地方躲人也是可以的,里头插上了盖子,就非得把土给挖开来不可,偏偏还在天花板上嵌进去了青石板,底下又用硬木打了架子遮住。
领两个孩子来看,一是因为她们也是家里的一员,有知情的权利;二则是提前预防,以后姐妹俩修仙了要是想回家看看,遇上战乱可以下地窖找人。
这样忙忙碌碌一拨挖地窖、存粮,家里的地窖、厨房的米缸都装得满满当当,时间也过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九月,连铺子里的月饼都过季了。
重阳节那天,前头正忙活着卖重阳糕、菊花糕,一架看起来低调不起眼、却连车帘都是青缎的马车咕噜咕噜停在了淮香坊门口。
店里的伙计热络上前招呼,却被小厮挥开,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下了车立在门前,只道:“告诉孟良,故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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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那天放了假,孟灼华和孟蓁蓁都在家里写布置的抄写课业,只见前面铺子来了个伙计说故人来访,小叔叔就从容抚平身上整洁的秀才襕衫,往院门口去了。
姐妹俩挤在窗口偷偷看,只见孟良又是口称师兄又是恭恭敬敬迎进来,两人去了堂屋泡茶待客。
她们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在讲什么,后头那位陌生的伯伯忽然一拍桌子,怒道:“孟恒昌,你枉为老师最出色的弟子,安能在此庸庸度日乎!”
堂屋里,孟良垂首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四年前,我孟家举族逃荒的时候,朝廷在哪里呢?凉州大旱六月,颗粒无收而无一粒救灾粮,人走后那千亩本该有主的荒地,可是被当地官吏收入囊中?”
“三年前,西州府我全家和一城百姓尽皆殒命的时候,朝廷在哪里呢?我丢了信不能科举,在山阳县为了几十两银子苛捐杂税险些饿死的时候,朝廷在哪里呢?”
秋师兄无话可说,却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怎么能因此就不出仕呢?”
孟良打开门,指指东厢房:“我孟家几百人,乡亲亲家上千余人,如今只剩四人耳。我走了,我的两个侄女怎么办?”
两人一番争论,孟良始终固执己见,秋师兄无可奈何,只好离去。
临去前,孟良伫立前庭,道:“待两个孩子长成,师兄再来寻我罢。”
马车咕噜咕噜远去,在这里只有孟良知道,这位同个老师的秋师兄,如今是户部右侍郎。
[原想做个普通人,结果连隐士都不能做,周雪柳尚能大隐隐于市,几百年逍遥自在,孟良不过百年之身,却是身隐心不隐啊!]
江宁城的小院里三餐四季,教学度日,但是孟良知道朝中不稳,就算没有他得知丰收报欠收后写给师兄的信,大衍朝今岁是什么气候,真的能瞒住朝廷吗?
不能,尽管皇帝放过了经济泡沫的始作俑者女主,但是朝廷不是瞎子,他们知道京官有哪些下场动手,也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更知道天底下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惨像。
所以说……
[来找我不过是顺路,今岁的秋收他们早就布好了局看谁破产到要挪用公款,但是力尽于此。]尚且无力拯救经济萧条,仅有的余力便只能去砍贪官了。
想想原剧情,孟良眼前几乎能看到自这一场近乎疯狂的动荡后,先是贪官污吏,再是百姓破产,而朝廷无所作为,日渐艰难下那没有活路的百姓可不就只能揭竿而起?
但是底层的百姓中能真正成功的人少,造反成功的人总是那些本来就富贵的世家,王侯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衣冠南渡,怕不是北边的哪个邻居打过来了!
正想着,忽然看到东厢房里两颗小脑袋探头探脑,抛开家国愁思,他从节礼中拣了一样京城糕点拿过去:“课业做得如何了?可巧你们世伯带了节礼来,先吃些糕点罢。”
三日后,江宁知府全家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