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气冷了下来,城里的天气也从酷热日渐消减,时不时还有几场飓风席卷,四面而至的海风把整片土地都浇得湿透,渐渐地就连凉茶摊子都少了。
“去年还说城西要开饮子铺呢,好容易有些动静,忽而又不开了,想是因着这儿冬日没有冰,运进来那冰又不便储存,那店家卖得贵了又有几家能时常去吃的?倒是可惜了这京中往年最时兴的冰雪饮子……”春娟,不,赵娘子坐在绣凳上,滔滔不绝地给她家主子讲着外头的事凑趣。
今儿一大早,春娟就坐着小车进了城,她去年放了身契,嫁了一个开杂货铺的人,但是她还是在给江府做管事娘子,每年要帮梁青柳去地里跑上许多回,尤其是春耕、夏收、秋收、年节里的时候,走动多了,回来也给梁春柳讲些打听来的事情和外头的传闻故事。
另一个大丫鬟秋雁嫁了原先的小厮吴平,现在的吴管家,在后院当管事娘子,不像春娟还能被叫一声赵娘子、赵管事,现在人人都叫她“吴平家的”,从来不叫孙娘子孙管事,也就梁青柳这个主子还叫她秋雁。
春娟想想都庆幸,幸好她选择了嫁到外边去!毕竟就算梁青柳温和宽厚,这种大户人家又有几个把身契就这么放了的,吴平那个大傻子还要再卖自己一回、秋雁也不肯出去,现在就只是个内宅管事。
[春娟还算清醒的,我还当她会觉得秋雁常在身边伺候,外边不如里面呢。这卖身契都握在别人手里,在古代就算衣食无忧,生死不由己,儿女也从小为奴为婢的,又有什么值当!]
两年前,春娟几个丫鬟如约来到岭南,那时候小村庄里一座座簇新的砖瓦房,都已经修建起了主屋,各家各户至少都可以先搬进去住着,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搭草棚、住驴车。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杂事琐事都有奴婢来操心,而做主子的似乎生来就不该干活,即使经过了流放路上的折磨,似乎也还是闲来打马游街,赌书泼茶闲适滋味。
“总还有许多事要做,哪里就跟过去一样闲暇了?”梁青柳靠着江世玦坐在床头,半嗔半恼,又压低了声音跟他说私房话。
可不是,刚到村里落脚,屋子都还没有建好,日后有什么营生什么打算,总不能靠着手里的东西坐吃山空,还有许多打算。
好在这些心腹都是利落的人,慢慢摸索着,这院子里各处多少人才不忙乱,陪房来见过后留的留走的走,哪些人在外行走做事,哪些人在内宅做事,不消半年就已经井井有条,连采买都已经供给上了茶叶、书籍等物,家里的仆从按等也有一季一至二套衣服、被褥铺盖等吃用份例。
贺兰敏见了这等已经调教好的丫鬟,心里倒是有几分意动,想起原先贺兰氏身边管家理事的陪嫁丫鬟,也是个个能干,若有她们在,就不像现在用的丫鬟婆子要从头开始慢慢教,
只是无论她心动大丫鬟的能力,亦或心里担忧贴身丫鬟也许能看出她和原主的不同,到底是没在当日来得及买下,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这些能干的丫鬟都已经流落到不知何处了。
江氏外放做官的叔伯不少,他们家倒是没有什么留在祖地的族人,那些被连累的叔伯跟尹嬷嬷等陪房前后脚到了岭南,被分在近处的村落后才从族人口中知道拖累大家的忠勇侯和世子都没有活到流放地,就算恨不得生吃了他们,看着其余人都受他们所累,也不好说什么了。
尤其是见了贺兰敏,得知她的三个儿女都已死去,曾经俊朗出色的世子落难时竟不管妻儿死活,唾一口,也不好为难贺兰敏这样的可怜人了。
这些曾经的官员虽然功名尚在,但是他们那零零散散的家业乃至妻子的嫁妆,显然皇帝就没有多管一遭给运到流放地来还给他们,运气好有亲朋相助还有那么点儿钱,运气不好的就只能看妻儿老小在身上偷偷藏了些什么东西,看着狼狈至极,和那些被牵连的普通族人没有两样。
后来就由江世瑜和江世玦各出了两百两银子,贺兰敏那边送了五十两银子来,统共四百五十两银不止是要修族学请先生,还要给上学的孩童分发纸笔书本、给往后考出来的童生发银子。
江世瑜那边派了奶娘的儿子,江世玦派了心腹小厮林生,由这两个人负责族学的各项事务,同时并不准对外宣扬出去有多少银子,唯恐有歹人盯上族学。
那等住得远的族人自然不乐意,谁不知道都到这境地了不能再依靠侯府,读书便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事情,但是他们多半没有住到附近的家底,来去路远,如何能沾到族学的光?
梁青柳听了之后就笑说,其实有个便利的法子,“那头数个村庄,好些族人,住过来谁家也没有那等财力,但买辆车、养上一匹驴,人多了又能有几个钱?早起送来读书,晚间坐车回去,又何须担忧。”
只是他和江世玦都明白,那等计较的人家必然因为家里的孩子多少而吵架,那边若是能和气商量各家如何交钱,就不会被分到那边村落去了。
人人都想着,我家孩子少他家孩子多,觉得别人都交了自己那一份小钱可以赖掉,最后吵来吵去,又没有一个能服众的人强力定下规矩,可不就三个和尚没水喝了么。
族学的事情没有波折就办了下来,也有人计较族里往后没了贴补这事,但是族长都死了,过去又一直依附忠勇侯府而无族老,有心人活动了一阵子,但是江世玦夫夫俩有钱又不求权,江世瑜和被罢官的族叔更是对族长之位避之唯恐不及,无果之下只能想方设法埋点雷,却做不了什么。
看破幕后者动静的梁青柳早就叫下人看紧了门户,一丝错漏都不要有,而江世玦本该充满失望的眼神古井无波,温柔漂亮的小妻子递上温度合宜的热茶,声音轻柔如最温和的春风:
“夫君何必忧心,他们固行所愿之事,而我们问心无愧,又有何患?昔日祖母在时,教诲夫君敬长而怜幼,今有所故,不使族人聚宗而不知君臣,助幼童以进学,非君子乎?是君子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