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哪,快开门!翠珠姊姊(音,zi二声),你最最爱的桂花妹妹来了哦——!嚯嚯嚯......”
暗自眼馋了好久的碎花裙,一朝穿上了身,又离了老妈、哥哥、妹妹等熟悉的亲人跟前,桂花放任自己情绪外放,蹦蹦跶跶、手舞足蹈,整个人兴奋得好似一颗刚被浇了一勺金黄色蜂蜜,甜上加甜的水蜜桃。
喊话也不自觉地俏皮娇憨了起来。
大门内,作为新娘,之一,确定了要从外婆方大娘家出嫁,朱翠珠早就已经被薅了起来。此时她刚把自己由头到脚洗干净,随便套了件大衣服——当然也是红色的,乡村婚礼嘛,新娘出嫁的闺房里大红色是唯一的主体颜色——迷迷瞪瞪晃到床边的梳妆台前,都没来得及抬屁股落座,就被请来的妆娘一下子按在了那梳妆凳上。
“哎呀!你快点的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悠闲的新娘子!.......”有两个朱翠珠宽的冯姓妆娘,人称冯七娘的,手上没停嘴也没歇着,“......这眼瞅着天就亮了!你这......你这头发都湿着,衣服也还没穿好,我还得给你开脸上妆的呀,我的个亲娘欸!方家妹妹,今天你出嫁,大喜的日子,你就心疼心疼我冯七吧,啊?......哎哟我的姑奶奶哟!.......我是脚也踱麻了,嘴角也念起沫了,你是在隔壁房间那大澡盆睡着了吗?不行,我不放心,你别动,别动!等我看看,别是你身上都没擦干吧?.......”
本来就昏昏欲睡,朱翠珠被冯七娘一通念叨念的更睁不开眼了——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又无甚起伏的声调,根本就跟那磁带里唱的摇篮曲也没什么差别呀!
哦,磁带要额外花钱,妆娘的钱应该已经提前给了,不用我花钱,嘿嘿。
冯七娘可不知道朱翠珠想的是她不用额外花钱,她跟她带的腼腆小徒弟张九斤,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妆娘,两人一起打配合,上下一通忙活之后,朱翠珠终于初步有了个新娘子雏形。
是头发擦了半干,新娘的红纱裙套上了,鞋子翻出来了,梳妆台上各种大小工具也摆好了,正准备一鼓作气把新娘妆也化完化好呢,就听到门外兴奋的叫门声。
“不是,接亲这么快就来了吗?嘘!嘘!别出声,九斤你动作小点!外面的事情有人处理,我们俩,不我们仨只要抓紧把新娘装扮都安排上,就行!其他的就别管了!专心!专心!......专心!专心!......”
我这,我也没搞出声音来呀?师父你是跟你自己说的专心吧?
算了,管师父说的谁呢,她是师父她说啥都对!
张九斤略抬头,观察了一下师父冯七娘的神色,发现一切都还好,就没出声回应师父、沉默以对,只是手上加快速度拆补修换刚脱下来的新娘出嫁穿的大红半身纱裙。
先拆不太合身的腰身,拆了还得再调整腰部的布料放量,上头要裁些下来,下头的要插补两指宽的布条,拆了裁了补了还要再恢复原样,不能让人看出来痕迹,也不能穿上走动的时候出状况。
这活计可不轻松!
尤其这新房里又没有放缝纫机,纯得靠张九斤的一双巧手。
“......我好像听到谁喊我的名字了?”还好桂花坚持不懈,一直喊到过了困劲儿的朱翠珠自己仔细伸耳朵听,“快快快,是我桂花妹妹来了!......你们俩谁去个人去给她开门,放她进来!”
“不是接亲的人?”
“不是!肯定不是!接亲的人应该是粗粗的憨憨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这明显就是尖细的女子的声音啊!......那,不好意思,九斤妹妹?是叫九斤哈,九斤妹妹,我应该比你大几岁,能麻烦九斤你去帮忙开一下大门吗?”
张九斤应声抬头,先看了一眼师父冯七娘,见师父没有反对,才点点头放下红纱裙起身,“嗯,我这就去开门......翠珠姐你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九斤就行的。”
终于进得门来,桂花目的明确,避开也是时隔多年才举办婚礼、显得比较杂乱无章的方大娘家大客厅,只简单颔首简单回应一下方家众人。
翠珠姐的大舅。嗯?翠珠姐的三舅?是她三舅吧?居然也回来啦?哇!我一直以为是大人们讲着玩儿的呢,真有这么个人啊!说是多少年前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就一走了之、杳无音信?嫁出去做了倒插门女婿的四舅也回来了,这带着的是继子方建军和,一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啊?算了我还是不问了,点头点头点头,我点点点,诶?前头这小姑娘是不是带错路了?怎么还没到翠珠姐的卧室啊?
“......你好,昂,这位,小妆娘,我们是去找翠珠姐的哈?朱翠珠,就今天的新娘!”
“是啊,是去找今天的新娘,也的确是叫翠珠,但是她不是应该姓方吗?”张九斤疑惑地回过头来,但没疑惑多久,因为新娘的闺房门近在咫尺,“你还是先跟我进来吧,这边,右手边就是。”
“哦这儿啊!我说怎么走这么久呢!原来不在她原来的房间里啊!我们赶紧进去吧!她是姓朱,错不了,这家人也的确姓方,不过是翠珠姐的外婆家!......嗯,说不定过段时间,她想改了姓方也说不定!......翠珠姐,我来啦!”
“桂花!来,快坐!哎呀,我困死了,谁定的这破规矩啊,结婚怎么要起这么早哇!”
“方家妹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还是少说‘死’字为好,你觉得呢?”冯七娘斟酌着语气,忙里偷闲劝慰了这么一句,就继续投入到自己手头的事业中去了,不再多言。
“咳嗯,是,冯大姐说的对,我再不说了。哦对了,我姓朱......算了,你叫我方家妹妹也行,我妈去年回来一趟时间紧张又走得急,不然早就上派出所把我的姓给改了的。现在只是耽搁了下来,迟早要改的。”
“对吧,我就说你迟早要改随你妈姓的,刚我就是这么跟这么小妆娘说的!”桂花自来熟的一屁股坐在架子床上,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赶紧挪动了一下,结果随手拿起来一看,“哟!这就是你今天要穿的新娘衣服啊!真时兴!真好看!一看就是十里八乡独一份!方阿姨是真惦记你啊!......不过这怎么只有一件上衣呢?下身的裙子呢?”
“在我这儿呢。桂花姐姐,你别着急,我手脚快,针脚也密,马上就改好了!”安安静静干活的张九斤,听到桂花问起新娘裙子,这才出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忙活。
只有她师父冯七娘投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唉,这孩子,也太实在了,你又不是没本事,也不是不会说好听话,你多说两句,给人留个好印象多好?你先混个脸熟啊!这个叫桂花的年轻妹子,一看就是没有结婚的年纪,日后我退休了,不都得找你张九斤来上妆了吗?活泛一点儿啊!
“诶嘿!那当然啦,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妈不惦记我惦记谁啊?至于你说十里八乡独一份嘛,我可以肯定的说,就是独一份!嘿嘿!你过来,你过来!我给你展示一下,整套新娘服的效果,过来呀!哎呀,快点!“
“哦哦,就来了就来了,我想着找个地方把我手上东西放好呢,马上马上哈。”
“哎哎哎哎哎哎,别动别动!你别乱动!哎呀,我的新娘子诶,她马上就过来了,我也不会拦着你跟好朋友聊天的嘛。......你别动脑袋,别动别动,诶诶诶,保持这个姿势,对!就这个姿势,这个好这个好,就快好了!诶诶诶,乖乖!你指定是我今年上新娘妆上的最好看的一个!新郎娶你有福喽!”
“......你看就这样,上衣是红色棉布做的长袖,又软和又薄还透气,看这,这叫翻领,这是一字肩,胸前还有绳子,这还能抽拉呢,能调节松紧,不勒得慌,再看这袖子,没见过吧!这叫八分喇叭袖,在深圳都属于高级货来的!都我妈按我的尺寸定做的!怎么样,好看吧?”
“真好看!一件上衣还能有这么多花样呢!这这叫什么领?哦翻领,一字肩,抽拉......绳子,还有这喇叭袖,喇叭裤我听说过,喇叭袖都出来啦!真好看!”桂花一叠声夸赞,真是头一回见,一件上衣能有这么多花样哇!
“还不止呢,你看我今天的裙子......裙子,诶?九斤妹妹,我的红纱裙改好了吗?我现在就想看看。”朱翠珠僵坐着不敢动,只把眼珠子往右后方撇,嘴里冲张九斤坐着的方向说道。
“好了!新娘子你的新娘妆好了!别这么僵坐着啦,你想看红纱裙,直接起身就是了!......九斤,裙子改好了就递过来,也让她俩好好看看你的手艺!”
“......快了,就差两针......你等我咬断线的......嗯!”张九斤说着话呢,手上已经三把两块地(注:方言口音,字不一定是这几个字,就是形容人干活利索迅捷,还干得好)打了结,嘴上正在咬线,说完就把裙子递了过来,“呐,好了,这就是今天出阁要穿的新娘裙子!”
“哇!这......这这,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就是好看!独一份的好看!十里八乡,不,在咱们整个县都是独一份的!真好看!翠珠姐,你给说说呗,我......我这,我看不懂!以后出去跟别的姑娘吹牛都吹不明白!”
“哈哈哈,是吧,其实我也看不明白,我妈在信里给我说过,那......我就现学现卖了哈!”
“行,你说你说!你是今天的新娘你老大!”
“......什么老大?奇奇怪怪的,跟黑社会一样,我可不当老大哈,要当啊,我就当领导!当首长?也行!哈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们接着说裙子,你别再打断我了哈,我......我容易忘词儿。
这条红纱裙啊,叫做半身裙。你看这儿,这叫褶,整条裙子由左至右一共有八个褶;这个呢,这叫裙摆,由上至下一共堆叠了十二层,最里面的一层最长,能盖到膝盖以下;裙摆再往里,还有一身贴身的内衬,是用黑色的软的薄棉布做的,透气还能防漏底裤;这内衬啊......哦,对,这内衬只到大腿上,离膝盖还有二三指远呐!\"
“还有呢还有呢,你要做什么样的头发啊?还有鞋子呢?你穿什么鞋子?”桂花打破砂锅问到底,倒不是大喜的日子里给关系亲近的翠珠姐找茬,一个的确是好奇,毕竟有那么一个能干的妈,方阿姨给张罗的新娘衣服鞋袜发式首饰等等肯定不会差;一个嘛,我也穿了裙子了啊,虽然今天不是我出嫁,只是来给新娘做陪衬兼跑腿的,但也是我这么多年头一次穿这么好看的小裙子嘛,就等着翠珠姐想起来问我的装扮呢,我好认真介绍,咳,顺便也小小炫耀一把,嘿嘿嘿嘿。
“炫耀?哦——,桂花你今天的装扮也很不错啊,你给介绍介绍?”哦豁,我也无意中说出心中所想啦?难道我们这一家“祖传”漏嘴巴?老妈是,大姐是,大哥好像也是......
“......说就说!呐,这是你让说的哈!虽然今天你是新娘子,我肯定是不能跟你抢风头的,但是!我今天可是穿了眼馋了很久很久的小裙子的!咳嗯,我这身是我妈请了隔壁县有名的赵裁缝夫妻上门来量体裁衣的!这叫碎花裙,是现在最时髦的!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花样也不老少呢!“
随着桂花的介绍,屋里几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脸看过来。
包括正在给朱翠珠的新娘妆收尾的师父冯七娘,比如理一下鬓角,拨松一点发根,梳梳额头上斜斜的三七分头帘(注:现在大多称呼,刘海,斜刘海),正在认真仔细收检使用过的各式各样的缝纫、化妆工具的徒弟张九斤,以及露个脑袋凑在门口,悄摸摸偷听了大半天无人察觉,那个翠珠嫁出去的四舅带来的女孩,叫方丽的。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仔细盯着瞧桂花的穿着打扮。
只见桂花此时穿着的是一件红底白花的碎花裙,白花旁边还陪衬着两小片绿叶子,鸡心领,过手肘的直筒中袖,松紧带收腰,伞状裙摆;头顶着一个花苞状的发式,由长长的二股辫盘成,再用窄长的金色布条缠紧固定,最外面还用一圈空心的金色手花做装饰;脚下则比较简单,只是一双自己纳的千层底的黑色单布鞋。
“......我没有裙子怎么办?”看过另一个伴娘的新裙子,方丽忍不住还是怯生生问出了口。
“哦,这就是我那四舅拉来凑数的另一个伴娘,算表妹吧,才12岁,一会儿接亲的人来了,桂花你得多费心了!嗯,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咱们都这么熟了,也不用太折腾!”
“......行吧,翠珠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哟——,又被你将了个人了!跟桂枝学的吧?”(注:将了个人了,方言口语,字音类似,”将“读一声,但具体哪几个字不清楚;大概意思就是说,你平时不怎么着调、靠谱,这会儿居然懂事了;又或者你年纪小,本应该不懂,居然懂了还提醒了我等等。意思近似于,21世纪也就是现在,网络用语的“被你装到了!””被她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