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男人双手结印,念起咒语。他的语速极快,且说的不是中文。旁边的医生没有听懂。但尹晓知道那人念的是梵音咒语。
语毕,他身后出现六团淡蓝色的阴火。随着一声令下,六团阴火四散而去。不久,剧烈的阴风呼啸而来,医生忍不住眯起眼睛,抬起胳膊阻挡。楼梯间挂着的灯泡被吹得左右摇摆,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风停止后,医生放下手臂。这时,天花板掉下一滴黏液正落在他头顶。他顺势抬头看去,顿时瞪大双眼,惊恐万分,“这、这……”
“你父亲你不认识吗?”蒙面人嗤笑道。
“你胡说!”他拉着蒙面人的袖子,惶恐不安地问:“你骗我对不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蒙面人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你父亲是靠术法转生的。换句话说,他走的是偏门。降生后不能和新生儿同日而语,要尽早泡在药水里进行下一场法事。这些我早前就告诉过你。
你自己把一切搞砸了,害得你父亲好不容易获得的肉身变成了碎末,还被冲进下水道。他现在变成这样跟你的无能脱不开关系。
至于我,你该感谢我才是。如果不是我来之前感应到你转生的父亲已死,提前布下结界笼住他仅剩的魂魄。你以为他还有救?这已经是力挽狂澜的结果了。”
“可……”医生又看了一眼天花板的“东西”。那“东西”望着他,咧开嘴发出婴儿的笑声。
他拧着眉,收回目光,“可他这样……还能变回来吗?”
“可以。”蒙面人话音有些轻佻,但透露着自信,“你父亲只要消化掉那女人的魂魄补全自身,就能恢复如初。”
医生沉吟片刻,问:“他的魂魄什么时候可以补全?”
“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快则一年,慢则两、三年。”蒙面人拿出一个小巧的木头人交给他,木头人上用朱砂写着医生父亲的生辰八字。
“人偶的脸上什么时候长出五官,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代表我父亲的魂魄补齐了?”
“是。”
医生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仍在沉睡中的阮红艳,“我不想让她死得那么便宜。”
“那就让她醒过来,看着自己被吃掉。”
蒙面人伸手从袖中拿出一道符,动作优雅地拿在手上转了一圈,符纸立即燃起蓝色的火苗,而后他手一松,符纸落在阮红艳的头顶上,解开了她之前中的“嗜睡咒”。
在她快要醒来时,医生问:“要把她全都吃掉吗?”
“只要五脏六腑。剩余部分吃了也没用。而且她的躯干还有它用。
你父亲吃下内脏后,她原先的魂魄肯定会试图反抗。她的魂魄已经成形,而你父亲的魂魄是新生且残缺的。她能轻而易举挣脱出来。所以要蒙蔽她的意识,让一切顺利进行。”
“好。”
话音刚落,阮红艳从梦中苏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天花板上的鬼跳下来破开了她的肚子。
整个过程,她的意识都无比清醒。剧烈的疼痛使她惨叫连连,但她动弹不得。最后,她嘴里喊着妈妈,咽了气。
而那只鬼满足地舔了舔嘴,带着一身血腥气消失在楼梯间。医生满脸愤恨,似是还不解气。
蒙面人从背着的青色帆布挎包中拿出一个卷轴,里面装有各式毛笔以及其他物件。他选出一只笔杆泛红的极细毛笔,准备在她的尸体上写下咒文。
“等一下,先不要写。”医生拦住他,“我想让警察看到她的尸体,通知她爸妈。不然那女人的家属找不到女儿不肯罢休,万一把事情闹大,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你小心别留下破绽。”蒙面人嘲讽道:“就像这次一样,功亏一篑。”
“不会。警察处理现场和出示死亡证明可比我专业。”
“就不怕他们揭发你?”
“揭发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扯出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医生用同样讥讽的语气怼回去,“倒是大师,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又没有固定的靠山,你怕吗?”
蒙面人大笑,“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我需要靠山,而是你们以我为靠山。没我作法布阵,你们一件事也别想成。听说,你家里还有位母亲……”
医生顿时收敛戾气,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微笑着说:“我只是跟大师说笑罢了。我百分之百信任大师,之后还要仰仗你呢。”
蒙面人冷笑,“知道就好。你去叫警察来吧。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再来找我。
还有!在这期间尽快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安置你父亲和这具尸体。它们必须放在一起,直至你父亲的魂魄完整。”
“未免再出乱子,就放在我现在住的别墅吧。”医生不假思索地说:“我亲自照看,绝不会有问题。”
蒙面人不置可否。
他们离去后,周围又升起灰色的烟雾,尹晓站在原地没有动。
烟雾散去,她置身于空旷且漆黑的楼层内。里面除了几根承重的柱子外,就是堆成小山的沙土和水泥,墙边还堆积着一些砖头。天花板原先的吊顶烂了好几个洞,钢铁架裸露在外。
忽然,外面传来动静。两个年轻人抬着担架推门而入,医生和蒙面人走在最后。医生的样貌显然比刚才憔悴得多,头发两鬓都白了。
他指挥着那两人把担架放下,问蒙面人:“埋在哪里?”
蒙面人拿出罗盘,走了几步,指着靠近大门口的天花板,“封在那儿最好。”
“这难度太大了!”
“原本负二楼是最佳位置,可你嫌动静太大。埋在你家,你……”
“别别别!”抬担架的小伙子之一说:“我不想再看见我爷爷在家里乱跑了。”
他转头看向医生,“天花板就天花板,吊顶里一塞,水泥、砖头都是现成的,两、三小时就弄完了,总比放咱家强。”
“是啊,爸。”另一人附和道:“我哥说的没错。还好这半年只有我们看到,你再吓到妈和奶奶怎么办?而且你不是说这层楼明天就要被填平了吗?放在这儿最好不过,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它总不能自己把水泥挖开跑出来吧。”
医生被他们说服,点头同意。
他上前拉开裹尸袋的拉链,和两个儿子将阮红艳的尸体抬出。她被一条绣着符文的红布裹着。
这时距离她死亡已经过去了半年,但她的尸体做了处理没有腐烂,也没有散发尸臭味。
三人合力将尸体扔进天花板内,接着开始和水泥、垒砖块,临近破晓才将一切处理完毕。
而后,蒙面人开始念咒。
尹晓走近藏尸地,确认方位。那边厢,念咒声戛然而止,蒙面人开口道:“江湖规矩窥探他人秘密者,剜去双眼。”
“你倒是思虑齐全。”尹晓漠然地望着他,“这么一点可能性都要考虑进去。布下这么隐秘的局,还要提防被人察觉。要是你在,我还真想问问,你有没有想到来的人可能是我。”
说完,尹晓凝聚阴气一掌打向蒙面人,而蒙面人这时也从袖中拿出三根银针射向尹晓。银针还未接触尹晓就被阴气化为齑粉。
随后,两人一同掐诀,齐声念咒,最后一字念毕,又同时出手……
灰烟散去,尹晓回到负二层的停尸间内。阮红艳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她,“刚才怎么了?”
尹晓收回放在她额间的右手,背在身后握了握,“了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记东西不一定要靠脑子。你身上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事情的见证者,只是调动出来不像用脑子回忆那么容易。”
“那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她这么说,阮红艳十分好奇。
她没有回答,转身朝按照刚才在回忆幻象中记下的方位走去。阮红艳赶紧跟上。
末了,尹晓在一处泛着黄水的水池边停下。阮红艳凑过去看,“向上反水?估计下水道堵了。我见过这种情况。得亏这是最底层,不然楼下肯定漏水。”
“原来是这样。”尹晓微微点头,随后哂笑道:“如此费尽心机的谋算,终究算不过天。那二手道士还说天道不公,我看天道才是最公平的。”
“你在说什么?”阮红艳不解。
“知道为什么你只有下雨天才会出现吗?”
“下雨天……”阮红艳忽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我好像真的只有下雨天才能活动。”
尹晓指着水池的地面,“那个老废物想用你的残魂作引,遮蔽你的意识让你融入他人的魂魄。他给你的尸体做法,又用陀罗经被写上咒语埋在这里,还用水泥封了一层楼。
可没想到雨天下水道堵塞,水流逆反渗进水泥层,打湿陀罗经被,反而让你的残魂找到空隙跑了出来。只是局没有因此被破,雨水褪去,你就又回到阵中了。
我想那个医生怕是到死都想不通你的魂魄为什么没跟他父亲相融合。”
“什、什么?”阮红艳一头雾水,“谁的父亲?”
忽然,上面传来铃铛声。
尹晓拉起阮红艳脖子上的铁链,“走,是时候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