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兽首烛台映得齐王侧脸半明半暗,他屈指弹了弹剑鞘上未干的血珠,冷笑道:“蔚澜放想瞒天过海,”剑刃归鞘时寒铁与皮革相撞的闷响,恰似他喉间溢出的嗤笑,“本王偏要将这盖子掀开,让满城风雨都灌进宫里才好。谁叫他不肯乖乖同本王合作呢?”
厉风垂首盯着花毯缝隙里残余的血滴,齐王每次心思不遂时,都会杀人出气。这一次,不知又要落在谁的头上了。
齐王的声音裹着冰碴从阴影中渗出:“木承平的差事还是太清闲了,让他把衙役全撒出去敲锣打鼓地寻。巡城司十二时辰轮值城门,官差们挨家挨户搜,闹得越凶……”他忽地轻笑一声,“温宁那丫头在这棋盘上的分量,才够重!”
厉风抱拳时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是!”他抬头刹那,瞳孔里映出齐王背后那幅《白鸟行舟图》,图中墨色笔痕正被烛光染得血红。
齐王指尖忽地捏紧剑穗,猛地转身沉声喝住正要跨过门槛的厉风,“此事,断不能让母妃知晓。”
静贵妃虽执掌六宫近十载,却始终以为儿子还是当年跪在佛前抄写《孝经》的少年。
可她若是知晓,那些经卷上染着多少暗卫的鲜血,那方凤印早被权欲浸透……
齐王闭了闭眼,他不敢想象。
一旦母妃被牵扯进来,不仅会阻碍他筹谋已久的大业,还会让多疑的陛下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进而对母妃心生猜忌。
帝王疑心如同淬毒的刀刃,稍露端倪便会溯着一点疑虑直指昭阳殿。届时,母妃怕是转眼成了诏狱里一具血染囚衣的枯骨。
京知府木承平已经听说巡城司昨夜搜城之事,今日一大早便亲自登门向禄北候询问失窃情况。
蔚澜放端坐紫檀圈椅,掌中青瓷盏沁着暮云顶的冷香,三指捏着盏沿转了整三圈,茶汤在青釉间漾出细密涟漪,却始终未沾唇分毫。
他已经封锁了温宁在侯府的消息,竟不想这人刚离开府,巡城司的铁甲声便在京都城内响彻整夜。
这般迅疾动作,若说这侯府上没有齐王安插的奸细,他断然是不信的。
那时,他突然接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回府后第一时间先把那些见过温宁的、听过温宁的、乃至给温宁送过一盏茶的一干人等,都关在冰窖里醒醒神。
即便木承平带人来调查,也断然不会知晓那“贼人”就是温宁。
只是,奸细一日不找出除掉,他救下温宁并藏在府内这事就瞒不住。
正巧,有鱼饵送上门来,他倒是可以做一回钓鱼之人!
茶盏重重顿在酸枝木案上,惊得鎏金狻猊香炉吐出半缕残烟。
“三日若寻不到贼人,木大人,你便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木承平骤然一怔,连忙拱手退下,疾步而出时官袍翻卷如鸦羽,竟被朱漆门槛勾住玉带,踉跄间头顶乌纱帽斜斜滑落。
时府内,时温宜绞着手中的帕子,“玉竹,什么时辰了?”
玉竹道:“家主,卯时已过。”
“走!随我去府衙。”
昨夜,棉雨送来温宁的消息。
“明日卯时过后,便去报官,就说温宁出城去寻墨靖远,一直未归。”
时温宜不解为何要将温宁以失踪的方式报官,但是棉雨说,温宁现下和月公子在一起,很安全,等事情办完就会回来。
月寻行事诡秘,但是尚有几分可信。
温宁信任月寻,她便也愿信他。
温宜的绣鞋刚踏出府门不过一个时辰,木承平召集府衙所有衙差开始搜城,挨家挨户的搜查,顺带着也将三日内离城者、独居的女子皆造册画押。
他从齐弘文那里打听的消息,禄北候府的贼人是名女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木承平只能将这两类可疑人群登记下来,以便筛查。
时温宜离府时,并未向家仆交待什么,衙差搜到时家,便将时温宜和丫鬟玉竹的名字也登记入册。
木承平回到衙里,已是燃烛时分。
木承平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喉间滚过一线暖意。
指尖刚触到案头名册,穿堂风忽地掠过,将一旁的宣纸掀起半角,露出“时温宜”三个字,上面还有红艳艳的手印。
他眉峰骤然聚起凌厉的褶皱,手指重重叩在檀木案上:“时温宜何时来过府衙?”
师爷忙走过来,见他正在看那张状纸,“大人,辰时三刻,时家家主时温宜携贴身丫鬟玉竹击鼓鸣冤。说是被贬为庶民的墨靖远,五日前前去城外福恩庵看望女儿,一直未归。她的庶妹温宁出城寻人至今也是音信全无,只因这二人暂住在怡园,所以待她知晓后便立刻命人出城去寻,寻了三日也没半点线索。”
“竟有这等事?”木承平眉头蹙起。
师爷将茶蓄满,继续说道:“卑职已着班头小五去查,时家确实派人去寻过人,怡园大掌柜也证实这二人确实已经五日未曾回来了。”
既然这二人失踪已经超过三日,那便没有可能是侯府的女贼。
今日搜城时,确实未见墨靖远。
当时,他也有所怀疑,这位被贬为庶民的墨靖远在何处?
竟不想,失踪了?!
木承平执朱批笔悬在名册上方,笔锋刚要落下,忽闻门外脚步急促,“知府大人,户部楚大人来了!”
“咔嚓!”
笔杆竟被捏出裂痕,殷红墨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宣纸上晕染成狰狞血爪状。
木承平盯着掌心刺目红痕,声音有些颤抖:“哪个楚大人?”
衙役喉结滚动两下,头埋得更低:“就是……您的死对头,楚慕白。”
话音未落,金线暗绣的云纹皂靴已跨过门槛。
楚慕白腰间玉带在厅下的烛光里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此刻噙着笑意的眉眼,仍是入赘时家时的倨傲得意模样。
“木大人,好久不见啊!”
木承平广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话音裹着冰碴,“不知是什么风,把楚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木大人说笑了。”楚慕白广袖翻卷如流云,绯色官袍携着沉香气息扫过紫檀案几,径自落座。
他的袍摆肆意铺展在椅上,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极了三年前在府衙议事厅,当着陈志远的面夺走木承平功劳时的模样。
“听闻木大人已经将失踪人口登记在册了,这原本也算是户部的职责,尚书大人知晓后便命本官前来,将名册取回,以便查实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