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余韵里,董欣在颠簸的马背上苏醒。她指尖触到白剑南后背未愈的鞭伤,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漫过神识——红烛喜堂上,初代天师陆昭明手持合卺酒,而她作为幽冥教主之妹沈璃,正将噬心蛊藏在凤冠珠帘后。
\"白大哥......\"她突然攥紧他染血的衣襟,\"去天师冢,现在。\"
白剑南勒马回望,董欣眼底流转的鎏金色刺痛他心口。血羽乌鸦群掠过天际,羽翼遮蔽处露出残碑上狰狞的裂痕——那裂纹竟与董欣后颈消退的咒印形状别无二致。
天师冢入口藏在终南山阴面绝壁。白剑南以桃木剑劈开藤蔓时,剑柄龙纹突然发出悲鸣。岩缝中渗出黑雾凝成实体,竟是个背着药篓的垂髫童子。童子赤足踩在腐叶上,脚踝银铃叮咚:\"陆师兄,师尊等你三百年了。\"
董欣瞳孔骤缩。这声音分明是当年在婚宴上递合卺酒的侍童!她银链刚要出手,童子已化作纸人飘落,药篓里滚出颗干瘪的人心,表面布满虫蛀的孔洞。
\"是噬心蛊的母虫巢。\"白剑南剑尖挑开枯心,内里涌出密密麻麻的紫晶蛊虫。董欣突然头痛欲裂,恍惚间看见兄长沈珏将蛊虫植入陆昭明酒盏的画面。那些蛊虫此刻竟顺着她的裙角攀爬,鳞翅摩擦发出情人絮语般的窸窣。
\"坎离焚天!\"白剑南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血焰瞬间吞噬蛊群。火光照亮岩壁,二人这才发现整面山崖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中都嵌着具盘坐的干尸——正是历代天师坐化后的金身。
董欣银链突然不受控地刺向最近的金身。链梢穿透干尸天灵盖的瞬间,整座山体响起梵唱,三百金身齐齐睁眼,黑洞洞的眼窝里钻出青铜锁链。白剑南揽住董欣疾退,原先站立处已被锁链击出丈余深坑。
\"他们在守护......\"董欣话音未落,金身们已摆出北斗剑阵。腐朽的桃木剑刺来时带着雷鸣,白剑南格挡的右臂瞬间皮开肉绽。血珠溅在阵眼处的金身面门,那干尸突然口吐人言:\"逆徒!\"
剑阵突变,七柄木剑结成天罗地网。董欣突然跃入阵眼,任由剑锋穿透肩胛。她染血的指尖点在那具金身眉心:\"陆昭明,你还要自欺多久?\"
金身表面龟裂,露出内里玄色道袍。本该坐化的初代天师,胸口赫然插着柄刻满咒文的青铜匕首。阵眼金身突然暴起,腐烂的手掌掐住董欣咽喉:\"沈璃,当年你兄长......\"
\"当年是你亲手喂我喝下噬心蛊!\"董欣眼底鎏金化为血红,被刺穿的肩胛处绽开红莲。白剑南的桃木剑在此刻破空而至,剑锋穿透金身后背的瞬间,整座剑阵轰然崩塌。
烟尘中有青光浮动,初代天师的残魂凝成虚影。他指尖悬着滴永不坠落的血珠:\"当年大婚夜,我确实知晓酒中有蛊。\"
董欣踉跄后退,记忆如利刃剖开真相——原来沈珏的噬心蛊早被调换,她才是真正被种蛊之人。三百年来轮回转世,每次动用天师之力都在喂养心脉间的蛊王。
\"现在蛊王该苏醒了。\"残魂突然狞笑,董欣心口爆出紫光。白剑南挥剑斩向残魂,剑锋却穿透虚影劈中山壁。岩层崩裂处露出青铜祭坛,坛上悬着具冰棺,棺中女子面容与董欣一模一样。
\"这才是沈璃真身。\"残魂抚摸着冰棺,\"当年我抽你魂魄投入轮回,用你肉身镇压幽冥裂隙。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董欣突然发出非人惨叫,七窍中钻出紫晶触须。白剑南抱住她滚下祭坛,触须所过之处,岩石皆被腐蚀出腥臭黏液。桃木剑感应到主人危机,剑身浮现血色河图,却在对上紫光时寸寸碎裂。
\"用...用这个......\"董欣扯断颈间银链抛给他。链坠是个微型青铜棺,开启瞬间喷涌出幽冥鬼火。白剑南以血为引画敕令,鬼火竟化作三千阴兵列阵。
残魂嗤笑:\"阴兵借道?本座才是......\"话音戛然而止。阴兵突然调转枪头刺向冰棺,为首的鬼将掀开面甲——竟是三百年前婚宴暴毙的沈珏!
\"阿兄......\"董欣挣扎着爬向冰棺。沈珏的鬼枪穿透残魂虚影,枪尖挑出团蠕动的蛊虫:\"陆昭明,你以为噬心蛊真能控我妹妹三世?\"
祭坛突然地动山摇,冰棺中爆出冲天紫光。董欣真身坐起的瞬间,现世的董欣开始透明化。白剑南疯魔般咬破十指,在虚空画出禁术血符:\"天地同殇,以我魂契!\"
血符没入董欣眉心的刹那,终南山巅的残碑轰然炸裂。碑下涌出血泉,三百具嫁衣枯骨破土而出,她们手腕都系着褪色的同心结。枯骨们手挽手唱起往生咒,歌声中,董欣即将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
\"你竟敢用魂祭怨魂......\"残魂在血咒中扭曲,\"她们可是因你而......\"
\"闭嘴!\"白剑南双目赤红,破碎的桃木剑吸收怨气重铸,剑身浮现出三百新娘的泣血面容,\"这一剑,为苍生,为因果,为她!\"
剑出如龙吟,裹挟着三百年的执念与冤屈。残魂在剑光中灰飞烟灭,冰棺中的真身化作光点融入董欣体内。沈珏的鬼枪突然刺入白剑南后心,却在穿透前被董欣徒手握住。
\"阿兄,够了。\"她眼底鎏金与血红交织,\"这一世,我是董欣。\"
沈珏的鬼影在叹息中消散,阴兵化作青烟回归青铜棺。白剑南瘫坐在血泊中,看着董欣发间最后一缕霜白褪去。晨曦刺破乌云时,终南山的残碑上新添了道剑痕,隐约是个\"归\"字。
三个月后,汉江畔新坟前。
白剑南将酒葫芦倾入江中,水面倒映出身后女子的素白裙裾。
\"这次要躲我多久?\"他笑着转身,桃木剑穗上的银铃叮咚作响。
董欣指尖抚过剑身新刻的往生咒,江风掀起她半透明的衣袖:\"蛊王虽灭,但我终究是......\"
\"是董欣。\"他握住她逐渐冰冷的手,\"三百年不够,那便再借三百年。\"
江水突然逆流,上游漂来盏河灯,灯芯燃着不灭的幽冥火。
江湖永远不缺少传说,而新的故事,正在血色朝霞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