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回村的那条土路,只够走一辆解放牌的皮卡,一辆马车挡住了路,穿蓝布衫的老人吆喝着,让马儿走到野地里,斜倚在草堆上看。
随之,红昌纸业的车队徐徐驶过。
“这是三小家的老爹。”
姜志堪介绍了下,注意到裴寂昌凝神的模样,好像不记人了。
“昂......”裴寂昌缓缓点头,“一会到了山下,要先把薄圆抬上去。”
“这些事我知道,寂昌,咱们这帮子人,不需要你去操心的。”
姜志堪轻声细语。
按照村里的习俗,人去世后,是要在自家院子里过头七的,薄圆家在最高的山顶顶上,小路陡峭,要把棺材抬上去,可是件费力的活。
他知晓,裴寂昌之所以这般客气,是因为心里压力太大了。
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守在戏台那边了,要看看最有本事的人,可支书提前放出消息,薄圆因意外出事了,心里不由难受,更不好上前溜须拍马。
一辆辆解放牌开皮卡驶来了,很快停在戏台外的路上,几个后生先跳下来,把棺材往车下搬。
“这才多小啊?可惜了。”
“薄圆那娃呀,肯吃苦,又孝顺家里人,只是个好娃娃呀。”
“心善的呀,怎么就突然走了。”
村里人不免纷纷惋惜。
娃是怎么没的,可不能被指指点点,裴寂昌这边并没有交待实情,只是说出了意外。
“唉......”
班存耐看到他儿了,在弯腰驮着棺材,偷偷抹了几滴眼泪,还怕被人瞧见。薄圆这个孩子,原来时常来家里,他可是看着娃长大的呀。
“寂昌。”
许松绳快步走过去,用力搀扶住裴寂昌。
“支书......”
“不用说了,我都安顿好了,薄圆家里人都在院里,我也找人翻修过了,都是用的红砖,把心咽到肚子里,走吧,先上去。”
许松绳重重道。
“我得给我弟抬棺材。”裴寂昌点点头,走去抬住棺材,他走在最前面。
现场顿时有些混乱,村子里的人都挤了过来。
“我们回家喽......”
裴寂昌扯开嗓子高呼。
“回家喽......”
随即,抬棺材的后生们,异口同声地高呼。
他们低着头,紧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山上走,要带薄圆回家,还得让他走得平坦,棺材绝对不能落地。
小弟,你不要怕,有哥在,千万不要怕......裴寂昌心里默念着,已经泪眼模糊。
回到山顶上的院子后,老两口缩站在一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是那般的无助。
“辛苦你们了,实在辛苦你们了......”
妇人驼着背,但还是使劲地往低弯腰,颤颤巍巍地走在薄圆的棺材旁,将手轻轻放上,这样就是在摸着她儿了。
老汉没有往跟前凑,低头忙乎起来,给人们烧水。
等安安稳稳地把棺材放好后,裴寂昌一把抓住妇人的胳膊,“大娘,都是我的错,没有把薄圆照顾好,我给你跪下了。”
裴寂昌扑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
“寂昌呀,你快起来。”
妇人连忙使劲拉拽,根本没有怪裴寂昌的意思,她知道,人家是对薄圆太好了,所以那娃才能把命豁出去。
“以后我就是你儿,我来给你和我叔养老,几个弟、妹,我往出供他们,咱家以后再也不用吃一点苦。”
裴寂昌大喊,他想让薄圆放心,走好。
“起来,孩子,你快起来......”
大娘抱住裴寂昌的头,忍不住痛哭起来。
“唉......”许松绳转身抹眼泪,他这才发现,原来人们都已经哭了。
支书往前挤去,拉住哭哭啼啼的许亮,两人先走出了院子。
“你要照顾好寂昌,在天黑之前得走,可不能留在这里守夜。”
许松绳郑重叮嘱,他看裴寂昌的样子,是要守着了,可村里没有这样的习俗,哪有外人在的。
“我知道了。”
许亮重重点头。
“行了,进去吧,我在门口站一会。”许松绳点上了旱烟,大口抽起,蹲在一处台阶上。
他后悔,早知道当初不把薄圆安排进去,不说那些个话,兴许娃就能活,唉,心里不好受呀。
秦招娣安静地站在人群中,这次回到村里面,再也没有感到一丝畏惧,反而是倍感亲切。
她走过去,轻轻拍裴寂昌的后背,很是心疼。
回来前,没有带隋青轻,哪管随便把市长的女儿带回这穷山僻壤,出点事可负不了责,更有一堆要紧事得处理,顾不上伺候。
按理说,秦招娣也不应该在的,可她要帮忙拟定新的用工合同,以及与弘润造纸厂的新合作,便跟上大部队一起回了。
可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在县城的路边停着,不由引来围观,人们可都没见过这样的好车。
隋宇泽带着隋青轻去了国营饭店,从省城一路开回来,他实在架不住小妹吓唬,要是不带回来,可就要偷跑,这社会多乱,拦路抢劫的多得是。
两人要了几个菜,坐在靠窗的一处桌子上,边吃边聊。
“你是不是真对裴寂昌上心了?”
隋宇泽紧缩眉头,直勾勾地盯着隋青轻,果不其然,小妹脸红了。
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告白。
“哥,要不你帮我说说?不行,得让寂昌主动开口,不然可就太丢脸了。”
隋青轻连忙道。
“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裴寂昌现在可有婚姻现实的,传出去太丢人,而且对爸的影响也不好。”
隋宇泽眉心紧蹙,他考虑得非常周全。
“那算是婚姻吗?大队都查不到的,何麦已经把证给毁了,而且寂昌是要搬到周斯匀,才没有急着去离婚,要坐实那个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实。”
隋青轻急着辩解。
而姑娘如此急切维护的样子,让隋宇泽感到异常吃惊,什么时候见过小妹这副面孔,哪怕对自己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周彩曼的后台可不简单,可看准你当她家的儿媳了,这让爸爸骑虎难下呀,人家刚刚要拉动外企投资。”
隋宇泽已经开始犯愁。
“我不管,我要自由恋爱,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的这一套。”
隋青轻急了,都向着她哥呲牙了。
“你这......没救了。”
“你懂什么,寂昌比谁都有本事,而且你们不懂他的好。”隋青轻认真强调,,目光不由柔情。
“别叫了,赶紧吃饭吧。”
隋宇泽用力敲打筷子。
这吃饭的功夫,兄妹两人终于消停了会,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