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五月二十一日,周三,可这天,竟然是小满的节气。
小满?
昨晚上,裴寂昌就在薄圆的那张小床上睡,拿小弟的衣服当枕头,被子里怎么都是烂棉花。
下了小雨,天气突然降温,六人间的宿舍里潮湿、阴冷,渗入到骨髓里,隐隐作痛。
“哥......”
班晓庆低吟。
“走吧。”
裴寂昌下床,提了一小袋东西,推开门以后,一大群后生在院里候着。
许亮、姜彻、刘其等等,人都在场,他们要送薄圆最后一程。
裴寂昌没有再吭声了,大步走在前头,那群后生跟在后面。
他们上了一辆解放牌皮卡,裴寂昌蹲在车兜里,实在没心情去开车,更不想坐在车里,太闷了。
“徐勤,你来开,我手抖的厉害。”姜志堪搓了搓脸,坐在副驾上。
“啪啪!”
徐勤用力抽了自己两耳光,还过意不去训斥薄圆的那两句话,都不敢想。
很快,卡车急速向着郊外驶去。
这一路,颠簸的厉害,小雨打湿了头发、衣服,这样倒好,没人发现后生们红润的眼眶。
在一处郊外,局里的人已经严阵以待,被执行的犯人关在警车上......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啊呜......”
“嗷啊......要命啊......”
“放我走,让我走啊......”
四处回荡着凄惨的哭喊,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此刻懦弱的厉害,吓得大小便失禁。
其中,何旺的情绪更加崩溃,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原来的生活多好呀,关键他已经要回头了,要过简单的生活,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可是要吃枪子了,不能活了啊!
“啊呀!”
何旺大声嘶吼着,整张脸涨得通红,“叫书记过来啊,叫周斯匀过来,他要保我的!何麦在哪?妈的,就是这个贱人害死我的!”
“何麦,你给老子滚出来,你害死我哥不够数,还要害死我啊......啊呀呀......”
“啊呜呜呜......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了......嗷呀......”
最后,何旺怯懦地嚎啕大哭,悲惨声产生了回音。
唯独一个小后生,薄圆冷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表情,且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而这种人绝对的心狠。
裴寂昌到地方后,看见了何民众和蒋玉凤,这两个哭得撕心裂肺,摔坐在地上。
犯人们哭嚎的样子,外面的人是能看得到的,何旺那么撕心裂肺的叫,真是在往老两口身上捅刀子。
“儿啊,娘的儿啊,让我去死,何麦这个要账的鬼,害死我的两个儿啊......”
蒋玉凤坐在地上,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样子非常疯癫。
至于何民众,老脸上都是皱眉,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毫无形象可言,像个要饭的,哪能想到这是文教局的副局长。
裴寂昌没有心情理会这两个人了,他的内心早已经是一片废墟,焦急地站在一边。
现场没有何麦的身影,这个女人藏了起来,听到了亲弟和亲妈对自己的咒骂,这种折磨,远比炸油锅还要煎熬,她拿出一把刀,用力划破胳膊。
只有这样,折磨自己,她才能够好受一些。
不多久后,刘春刚来了,他带着裴寂昌走近那群犯人,只能带一个人进去,班晓庆等后生,便在远处等着。
“薄.....薄圆......”
裴寂昌艰难出声,伸出手的颤抖起来。
薄圆低着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咧嘴笑了起来。
“小弟,你不要怕。”
裴寂昌紧紧将薄圆抱在怀中。
“不要怕,哥在,家里的事啥也别担心,哥在,不要强撑着,哭也不丢人。”
裴寂昌哽咽起来,他不想让小弟一直紧绷着情绪,他还是个孩子,更懂自家小弟,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孩子很心善的。
“呜呜呜......”
薄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哭了起来,身子一颤一颤的,用力抱住了裴寂昌。
他的懦弱释放出来了,尽情发泄着情绪,心口处不堵得慌了,好受了些。
“你为啥就不听我的话。”
裴寂昌忍不住责备。
“抓紧时间。”
刘春刚在一旁焦急提醒。
“哥给你带了可乐,来,赶紧喝,还有哥调配好的芝麻酱,快吃。”
裴寂昌手忙脚乱。
他打开了汽水,递到薄圆嘴边,小后生大口喝着,咧嘴憨笑起来,可眼角还挂着泪珠。
“哥,好甜啊。”
薄圆惊讶道,怎么还有这么怪的水哩,肚子都是胀胀的,嘴里弥漫着香气。
裴寂昌低着头,都不敢去看小弟了,打开手帕,里面包着几块羊肉,他赶忙蘸上芝麻酱,递给薄圆吃。
可是他的那双手,抖得太厉害了,差点将羊肉掉在地上。
薄圆大口吃了进去,“哥,就是不一样,好好吃呀,可要记得带俺爹妈去吃上一顿。”
“哥......哥知道。”
裴寂昌顿时窜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该走了,时间到了。”
刘生树走过去,抓住裴寂昌的胳膊。
“哥心里头痛。”
裴寂昌慌忙抱住薄圆,不舍得撒手。
“哥,不怕了,你快走吧,俺真不怕了。”
薄圆愣声道。
“你怎么就这么傻......呜呜呜......”
裴寂昌还是大哭了起来,依旧死死抱着薄圆。
“松手,走,走了。”
刘生树咬牙切齿地拖拽,可根本拉不开裴寂昌,于是连忙向旁边的干警递眼色,一堆人上手了。
由于时间过于紧急,这些人的手劲大了许多。
“哥,你走啊,他们把你弄疼了。”
薄圆心疼地叫喊。
“松开老子!”
裴寂昌的整张脸扭曲着,放不开手,哪有心里头疼啊,还是被硬生生地掰开,眼睁睁地看着薄圆被推进去。
“哥带你回家,呜呜呜......带你回家。”
裴寂昌无力地跪在地上,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不多久后,传来了几声枪响。
今的天,怎么就那么阴冷,止不住地打冷颤,对了,我家小弟怎么还剩下一口羊肉,可惜啊,我这辈子,这辈子都不喝可乐,吃一口羊肉了......裴寂昌脑袋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