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凤山东面山脚下。
正在丈量面积的罗工头忽然顿住脚步,环顾四周,眉心微微颤动,随即看向身后之人。
“哎,我说程老哥,这恐怕不止三十二亩地吧?”
“诶呀,罗工头,你这眼睛可真毒,这才刚量了一小半,就瞧出不对劲,不愧是行家里手呐!”
程里正颔首,笑容满面地说道:“没错,三十四亩六分地。”
迈着大步的罗工头叹息一声:“多了两亩六分地,那这墙砖可就短缺不少啊。”
程里正笑道:“没事,孔老头那多送了五万砖。”
“那就好。”罗工头重又阔步向前。
此时,程里正瞟了一眼歪歪扭扭的白线,眉头一皱,抬脚踢了一脚正在埋头撒石灰的小儿子。
“你这臭小子,你瞧瞧,这弯弯曲曲的像个啥?”唉,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程德兴立时弹跳闪开,揉着屁股叫嚷:“爹,我昨儿没睡好,要不您来。”
“滚犊子!”程里正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石灰袋,照着罗工头的脚步,抓着石灰呈直线撒下。
“好呐,我这就滚。”程德兴旋即撒丫子就朝路口跑去。
“去你哥那帮着盯紧点儿!”
“知道啦!”程德兴挥着手,头也不回地朝凤山西面奔去。
路旁的邓高峰见状,当即领着徒弟三步两脚赶过来,朝徒弟使了个眼色。
阿斌跟在程里正身旁瞅了片刻,笑着说道:“水生大伯,我来,您去一旁歇着。”
未等程里正反应过来,石灰袋便到了阿斌手中。
程里正拍了拍手上石灰,瞧着刚撒出来的一条笔直的白线,再回头瞥了一眼自己幺儿的杰作,他不禁摇头撇嘴,没眼看!
良久,丈量面积的一伙人便回了堂屋。
“没错,确实是三十四亩六分地。”罗工头接过邓玥瑶递来的茶。
邓玥瑶讶然:“不是三十二亩地吗?怎的多出这般多?”
罗工头看向程里正,眼眸微眯:“许是当年程老哥量错了?”
“啊?哦,对对,是我的疏忽,量错了。”程里正会心一笑,佯作恍然道:“错了就错了,当初衙门那边记载的便是三十二亩地,咱们就照管府那边来算,三十二亩。”
“那就多谢水生大伯了。”眼瞧着罗工头已然起身,邓玥瑶笑意盈盈:“菜都备好了,就等下锅,您二位吃了饭再走,我这就去炒菜。”
望着闺女欢快离去的身影,邓高峰忙跟罗程二人交谈起来……
转眼间,已是正月十八。
车厢内的邓元熹撩开帘子,再次催促道:“二姐,还要多久啊?”
开学第一日断不可迟到,得给夫子留个好印象才行,想到此处,他摒弃杂念,复又在心里默默背书。
“爹,待会开荒的人来了,您可得盯紧些。”邓玥瑶接过大姐递来的竹篮,指向院门口盖着盖子的水缸:“那一缸都是昨晚烧开的水,家里就交给您和师兄了。”
堂屋里,邓高峰点头如捣蒜,将她往外推:“这几日,你都说过八百遍了,知道了,小小年纪,怎么比你妈……比你奶都要啰嗦,快去吧,别耽误那小子的好事。”
经过一番千叮万嘱,邓玥瑶这才扶着大哥爬上骡车。
“瑶瑶,你们都坐稳了。”邓元皓扬鞭催骡:“驾……”
骡车一路朝村口驶去。
邓元皓将小妹和二弟送到北街,约好巳初来接她,便驾着骡车去往鸿顺楼。
相较于店肆林立的东西两条街,冷冷清清的北街更似旧时巷陌。
只不过文辞斋的薛夫子更为严苛,最为重要的是,西街流华轩曾是邓远安待过八年的私塾,邓玥瑶考虑到这两点,才选择让二弟来这念书。
姐弟二人打量着眼前的这座朱门黑檐、白墙黛瓦的宅子,门口的小厮热情地接待前来报到的学子们。
瞧了一眼大门正上方写有“文辞斋”的匾额,邓玥瑶心道,远离闹市喧嚣,更利于学子们勤耕苦读。
邓玥瑶领着二弟排在队伍后面,去年让大哥打探过,薛夫子曾是启宣三年的秀才,乡试落榜后,便在老家开设私塾,十数年来诲人不倦,从文辞斋走出的童生便有二十余人。
良久,邓玥瑶姐弟二人随小厮来到花厅,只见上首坐着一位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
邓玥瑶估摸这就是薛夫子,忙放下竹篮和包裹,拉着二弟给薛夫子行礼。
“起来吧。”薛夫子抬了抬手,看向邓元熹:“你叫何名?年岁几何?”
邓元熹拱手回应:“回夫子话,小子邓元熹,今年七岁。”
“嗯。”邓元熹,元熹,薛夫子喃喃自语,旋即眉峰微挑,抚须颔首:“可曾进过学堂?”
“回夫子,不曾。”此话一出,邓元熹便懊悔不迭,说那么快作甚?二姐早就提醒过他,回话得想着说,断不可抢着说。
坏了!若是薛夫子拒收目不识丁之人,岂不是只能去流华轩念书?那可不行,那臭名昭着之人污村里的名声,他可不想去那遭人唾弃。
思及此,他偷瞄一眼面带微愠的上首之人,赶忙又补充一句:“但也曾识得一些文墨。”
眼瞧着二弟的额头都吓冒汗了,一旁的邓玥瑶连忙说道:“薛夫子,我是邓元熹二姐,我家元熹读过‘三百千’,也会简单的算学。”
“既是如此,那老夫便考考你。”得知邓元熹读过“三百千”,薛夫子唇角微勾,顿时来了兴致。
一番考校之后,薛夫子颇为震惊,此子不凡,才不过总角之年,便能对答如流,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小子还曾涉猎《礼记》,这可并非幼学时期的学子们能理解的学识!不得了!不得了……
薛夫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邓元熹,从即日起,你便是文辞斋的学子,望你勤思苦学……”
话音未落,邓元熹迫不及待跪伏于地,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学生定不负夫子教诲。”
“好好好!”薛夫子连忙起身,将邓元熹扶起,拍拍他肩膀。
随即,邓玥瑶忙从竹篮取出束修六礼:芹菜,莲子,红枣,红豆,桂圆,干瘦肉条。
交付三两银子的束修后,邓玥瑶又将包裹递给二弟,并叮嘱他好好学习,过几日再来看他。
“二姐,你何时来看我?”邓元熹拉着邓玥瑶的衣襟不松手。
邓玥瑶稍作思量,笑吟吟地说道:“今日十八,后日更没时间,过三日,二十一那日定会来看你,包裹里有你喜欢吃的果脯蜜饯,还有一筒肉酱,还有那荷包里面有一百文钱,想吃啥,自己去买,千万莫要省着。”
“二姐,你可一定要记得来看我。”邓元熹红了眼眶,因担心被同窗看到,急忙擦拭着眼窝。
“小弟这几日看不到我,肯定会哭的,二姐你要耐心哄着他,你跟小弟说,让他让他莫要忘了我,我肯定会回去……”
瞧着顶着两个小揪揪的二弟,邓玥瑶忍不住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腮帮子,总算长了些肉,不再是以往的小萝卜头了。
“好了,好了,元熹,那边有人过来了,二姐先走了,到时再来看你。”
望着消失在门的身影,小男孩想着还有十三日方能回家,愈发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