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玉兰香掠过范府游廊,李轩指尖捏着玄色衣摆,看檐角风铃在晨光中轻轻摇晃。
自从那日踏入这座朱门宅邸,他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蒙着层薄雾——连廊下扫地的小厮都对他躬身行礼,眼角眉梢满是讨好的笑意。
“瞧瞧,那位就是新来的李大人。\"
“范爵爷昨日还同他在水榭饮酒呢,说是一见如故,引为莫逆……”
耳旁飘来的窃语让李轩脚步一顿,青石板路在脚下突然变得虚浮。
他攥紧腰间玉佩,那是太子殿下亲赐的物件,此刻却凉得刺骨。
不对劲,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分明记得,不过是去范府拜访,顺势打探消息,怎么就稀里糊涂在这住了三日?
穿过垂花门时,绣着金线云纹的月白色广袖拂过门框。
范聿恒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羊脂玉杯盛着琥珀色的酒液,见他匆匆而来,反而笑着抬手。
“李兄这是要走?”那抹笑意漫过眼角细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来日方长,往后常来坐坐便是。”
李轩喉头发紧,这般看破一切的姿态,凸显他很是被动。
他强压下心头惊涛,只道:“叨扰多日,实在惶恐。”
踏出府门的瞬间,春日暖阳照在后背,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太子居所内铜兽衔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李轩跪在青砖上,望着谢逸风手中开合的湘妃竹扇。
“啪”的脆响惊得他浑身一颤,抬头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目。
“听说探花郎这三日过的不错?”谢逸风指尖摩挲着扇骨,金镶玉的扇坠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
“范府的云锦帐子,可比本宫这里的鲛绡纱软和?”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李轩伏地叩首:“殿下恕罪!
是臣疏忽大意,中了奸人圈套……”
他攥紧袖口,想起范府那三日浑浑噩噩的记忆,恍若一场荒诞的梦。
此刻真相渐明,后颈却泛起阵阵凉意——若不是太子殿下信得过他,此刻恐怕早已是阶下囚。
谢逸风端起白瓷茶盏轻抿,茶水在杯中泛起涟漪。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良久,那道清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起来吧。”
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惊起几缕茶香,“若再有下次……”
李轩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直到谢逸风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敢缓缓直起身。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倒像是他此刻慌乱的心跳。
……
暮色渐浓,雕花窗棂将最后一缕天光筛成细碎的金线。
谢逸风斜倚在蟠龙榻上,听着侍从“吱呀”推开殿门的声响,乌木嵌螺钿的案几上,一盏鎏金博山炉正吐着袅袅青烟。
“殿下,李大人已出府。”侍从垂首禀道。
谢逸风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翡翠扳指,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哼鸣。
鎏金烛台上的火苗忽地晃了晃,映得他眼底浮起一层晦暗的阴影。
想起李轩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那副失魂落魄又急于表忠心的姿态,竟让他无端想起檐下摇尾乞怜的家犬。
“废物。”他嗤笑一声,指尖重重叩在檀木案上。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当真难成大器。”
话音未落,又想起属下收集的关于柳禹琛的信息。
那人一袭月白锦袍,侃侃而谈时眼中有星子般的锋芒——哪像李轩这般畏缩怯懦。
只可惜,柳禹琛性子太过刚直,不好拉拢。
正思忖间,暗卫呈上的密函已摆在案头。
谢逸风随意展开,目光扫过“范府九姨娘”几个字时,眸光微凝。
画轴缓缓展开,宣纸上的女子眉眼如画,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添风情。
只是小腹微微隆起,罗裙下隐约可见身形走样,两颊还泛着淡淡的褐斑。
“倒是可惜了。”他指尖摩挲着画中女子的面容,语气似惋惜又似嘲讽。
案上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女子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谢逸风猛地将画像推到一边,锦缎袖摆扫过案几,几枚白玉镇纸叮当作响。
“收起来吧。”他挥了挥手,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如墨,庭院中的松柏在风中簌簌作响,远处宫墙蜿蜒如龙。
方才那点兴致早已消散殆尽,曾经心中那丝丝涟漪彻底消散。
嗤笑:他从来不是什么长情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