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安慰受苦至此的弟弟,只会奋力嚎啕。
她的阿弟,从小处处优秀,同龄人里的君子典范,待人温和,情绪稳定,绝世的好儿郎,长辈们挂在嘴边夸着长大的雅公子,身娇体贵,他怎么就受了这些苦?!
他以前多俊美呐,为池公子儒雅温玉,为“池小姐”娴美端丽,时时透出绝尘的高门风范,如今却变得这样妖异惊悚!
然而,尽管他已经是世上最强者,他也没有本性崩坏,去行奸作恶,而是坚持一颗正道心,做正义事。
他要杀一个,还始终保持清醒,让对方明明白白地去死。
这很难得了。
换作是她,她可保证不了凶残报复。
云渡渐渐收声,池胤冷厉地问:
“阿姊,你说,这恨我该如何消?此前我不知道,而今我知道了——若非当年他对你动手,一刀刺穿你心脏,我怎会突然心痛昏死?”
“我若没有昏死,怎会落入妖人魔掌?”
“说得好听,我们三个关系亲如一体,那凭什么我们姐弟承受着比死还痛苦的伤害,他却锦衣玉食,权利双收?”
云渡被他问得无话。
池胤说的没错,都是苏诫的错。
从自作主张替他们决定人生那一刻,他就做错了。
“他不该也死一回吗?”池胤怒喝着,将云渡拦腰一揽,抱进左臂膀里。
右手一挥剑,带着她疾步迈向苏诫,剑锋直指他心口。
一套动作利落敏捷,比之引电诛奸苏时的故作阵仗,此刻他真正是目标坚定,急不可待。
云渡尚未反应,身体便随他飘晃过去。
余光看见血剑就要刺中苏诫瞬间,来不及无能力阻止的她吓得眼睛下意识一闭。
不敢看。
心跳在一瞬间仿佛停止,世间万种色彩消散,所有的声息寂灭。
那些与苏诫有关的悲欢苦乐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如流水匆匆,一去不返。
恍惚,她听见了利剑破开了那具她靠过、依恋、迷恋过的身体,鲜血四溅。
云渡双腿软下去的时候,耳边猛然响起“当”一声剧烈的金鸣。
紧接着,她感觉身子随着池胤腰肢的转动一旋,向侧方撤移两步。
池胤把她护在修逸结实的胸怀里。
“居然还有人来为你送死?!滑稽!”池胤嗤笑。
云渡睁开眼睛,顾不上去管突发状况,心里念着苏诫,急忙从弟弟怀中挣脱,向苏诫扑过去。
但见苏诫仰着颈项,面朝青冥,龇牙咧嘴。
一副痛苦不已的表情。
眼光急速一扫,见他胸前自心口位置至右下腹被利器划开长长一道血痕,敞开的青色、白色的衣服也被划烂了,晃悠垂着。
“苏承谏,”云渡到他面前,“你怎么样?”伸手想去抚,却进退不是。
既想抚慰他,又怕摸疼他。
急得打转。
眼泪还没从池胤的事情中收回,此刻因苏诫的伤又泪泽潆洄。
“我没事。”苏诫一个劲吸冷气。
“表公子住手……”一道黑影从远处山头掠来,降落三人中间。
黑袍,阴森森白鬼面具。
一群黑袍鬼面人紧随其后,如出巢黑鸦逐个落地。
于是瞬间,广场四周哗啦啦涌上一圈人,将一群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表公子息怒,你不可杀苏公子。”
“渊,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公子,”渊转身,瞧见苏诫身上尺长的伤,眉头一皱,“属下来晚了,属下该死。表姑娘,金创药。你来照顾一下公子。”
渊说着话,立时掏出一药瓶递给云渡。
云渡惶惑地看着眼前“白无常”:“你叫我什么?”
南窨执令使,她认识的呀,从来只叫过她侍使,缘何今日叫她“表姑娘”?
表姑娘?!
这称呼她不是没听过,但……这好像是外翁家那边,云家下人特有的敬称吧?
渊为什么这样叫?
疑惑的目光给到苏诫。
苏诫忍痛,弱声弱气地道:“云公的亲卫——云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云……渊?!”
“云渊?!”
云渡回忆似地慢慢念着渊的名字,旁边池胤惊讶地转来视线,看着白面具的渊。
渊摘下面具,对云渡点头礼过,转身向池胤,抱拳行礼:“表公子。”
池胤不可置信地打量他,看完左边看右边:“你是常随外翁左右的那个护卫,云渊?”
“是的。表公子。在下正是云渊。”
渊说罢抬头给池胤看自己的脸。
看着满头白发容颜妖异的池胤,中年大汉虎目渐渐涌动水光。
昔年,御史大夫云公出门入府身边都跟着一个威武雄壮的护卫,此事人人皆知。
那护卫相貌尽示人前,不是什么秘密,池家姐弟都见过,也都记得。
云渡知晓苏诫受云公赋命真相,是以云渊能出现在伐苏现场,她并不好奇因由。
说起渊,云渡与他还有一个不为苏诫知晓的秘密呢。
却说不久前,也就是云渡求见公子无果,心灰意冷南下,决意抛开情爱全心寻找胞弟。
途中,渊找到她,对她说公子不是有意躲着她,是怕向她展示真容,索性才不露面。
对此,渊特地为她出了个主意,让云渡假装失联,引公子主动出现。
会面之后,要分要和便可当面说清。
何苦再相互折磨。
于是才有了苏诫千里奔走、苦寻心上人一话。
这头池胤则不然。
他知道渊的来历,但对于他出现竟是为苏诫,尊敬地称苏诫为“公子”,还拿药关心苏诫一事甚感迷惑。
他为什么?
渊看出了表公子的疑惑,因为某些原因又不能告知他实情。
思量下,他随即从身上摸出一块云公贴身的佩玉,云氏家主的宝玉,递给池胤,说云公遗令,要他保护苏诫,不准任何人伤害苏诫。
池胤不解,为什么出现一个自己人,都要为苏诫说话,乃至舍命。
池胤想不通,道:“云渊叔,你曾是故外祖亲信,当年也是先慈在云门最要好朋友,你怎么能心向外,对少主之子女苦难无视呢?你把我们放眼里了吗,竟好意思唤本座表公子!”
渊有口难辩。
池胤上一刻说自身经历时全场阒然,他藏身不远的山头隐约也听见了。
他心疼如绞,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池氏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