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又过去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比较早。刚进十一月份就下了一场薄雪,温度又降了两度。
李定抻了个懒腰,打开木门,缓缓走了出去,站在门前一米的位置。看到远处的松林,外面的菜地,还有那条自己耙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全都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就连房侧自己栽的荆条篱笆上也是晶莹透亮,冰雪闪闪。
李定轻轻的哈出一团雾气,看着雾气逐渐消失在寒冷的早晨。他用力的搓了搓手,然后又使劲搓了搓脸。然后双腿与肩同宽,微微站立,意守丹田,然后两手掌心向下,犹如虎爪,上举下压,左扑右挠……。
这是五禽戏中的虎戏,接下来还有鹿戏,熊戏,猿戏,鸟戏。等一整套功法练习下来已是全身热乎乎的。门前的雪在李定的踩踏拧转过程中早和泥土混为一块,而不见踪影。
李定凝视着篱笆外远处的道路上,出现两个黑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李定驻足而望。黑点越来越大,晃动的也越加明显。终于,黑点变成了黑影。
直到十来米的位置,李定才看清楚。原来是马诺和幸儿来了。
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由远及近,慢慢走近李定。
“爸!”幸儿在远处就喊到,又是一阵奔跑,然后抱住李定。
“叔叔,你住的好远啊!”马诺紧跟在后面,走到跟前,放下手中的东西,甩了甩发酸的手臂。
包裹里有各种吃食,包括一些蔬菜,米面。还有一些棉衣棉被之类的杂物。
看着李定满头随风飘动的银发,马诺有些黯然神伤,不过,他很快便缓过神来,眼眶里的晶莹瞬间而逝。
“我和幸儿下了车后翻了两个山头,又走了三四公里的路才走到这里,好累啊!”
“这就是你和我妈妈说好的要一起生活的地方吗……”马诺边打量着四周边说到。
远处山色如黛,点缀着斑斑白雪。一条弯曲的小河尚未结冰,潺潺的河水,绕着房子流向远方。河道右侧,几排高大的杨树高耸入云,延伸到远方。近处,几片菜地遍布在篱笆内外。一条石头小路穿过篱笆墙,弯弯曲曲的通向山的那边。
“青山,绿水,黄色的土坯房子,夹杂着一些白雪。高大的杨树上还有三四个鸟窝……,风景倒是挺好的。”马诺边看边说。
李定笑了笑,没说什么,把幸儿和马诺迎到屋里。
“哎呀,叔叔。你这里怎么还用煤油灯呀!”马诺有些惊呼到。
作为90后,马诺只在书本上见过煤油灯,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煤油灯。他围着桌子上的煤油灯看着,不时的用手拨动着灯芯。
“叔叔,你这里没电怎么能行啊?”马诺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李定拾了些枯草,木柴点燃,扔到灶炉里。不一会儿,炉膛中的火苗便窜了出来,火苗越来越旺。房间里也逐渐暖和起来。
“叔叔感觉这样挺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青灯孤影,经书一卷。电对叔叔来说,毫无用处……”
说话间,炉子上的水开了,李定给幸儿和马诺一人倒了一碗水。
“我这里比不上城里暖和,你们喝点水暖和暖和……”
马诺并没有喝水,而是四处打量着房子。头顶上的秸秆被整齐的铺在檩条上面。四周的墙壁有些暗淡,但是特别干净。左侧墙壁挂着的观音菩萨画像引起了马诺的注意。
这是一幅不知道什么年代,已经泛黄的鱼篮观音画像。但是画像里的观音菩萨,手提竹篮,脚踏大鳖。大鳖左右浪花翻滚,群鱼雀跃。画中的菩萨看是那么的亲善和蔼,惹的马诺不禁多看了几眼。
炉灶上的火苗还在向上跳跃着,喷吐着热浪。外面似乎起风了,窗户上的白色窗纸呼啦作响。马诺终于目光下移,叔叔的床铺被子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被子上面则是不大的蓝布枕头。马诺用手捏了捏被子还有褥子,明显的感觉到它们的单薄。
这让马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心里暗暗想到,下次再来的时候,必须得给叔叔带些厚的被子和褥子。
“爸,你每天在这里都干些什么呀?”幸儿问到。
“干什么!”李定笑了笑。
“读书,写字,念经,练功、打坐……”
李定把练习五禽戏,还有站桩等统称为练功。
这时候,马诺才注意到桌子上摆着厚厚的两摞书。马诺随手翻看了一下,有《心经》、《法华经》、《楞严经》、《金刚经》、《阿含经》,以及《成唯识论》、《十二门论》等等。突然,马诺翻动书籍的手停顿了下来,在厚厚的两摞书籍中,马诺看到了妈妈的相框,相框中的妈妈眼角带笑,嘴唇上扬,像是要和马诺说什么似的。
马诺的手轻轻抖动了起来,他轻轻拿起妈妈的照片,忍不住摩挲起来。眼角潮湿了起来。
李定看着马诺的模样,没有惊扰他,就让他在那里轻轻的抽泣着。好一会儿,李定才轻轻的抽出了苏醒的相片,重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现在天气不好,路上滑的厉害。等下次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妈妈,给她带点吃的,还有过冬的衣服……”
“现在天上肯定也挺冷的吧……”李定喃喃自语到。
突然李定话锋一变,“马诺,看我新写的诗词,你看看怎么样?”
说着李定拿起了旁边的一叠纸递给了马诺。
马诺慢慢翻看着,里面有写春夏秋冬的诗词,有写野菊松树的诗句。马诺独独被一首夜半归家的五律吸引。因为,它是写自己妈妈的。
五律·夜半归家
那夜归家晚,杯盘煨火边。黄粥温胃腑,绿菜暖心田。
清面滋君爱,荆棉惹我怜。妻贤家和睦,何必羡神仙。
马诺随即又红了眼,他默默地擦掉了眼角的泪珠,笑了笑说道:“你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啊?”
“是啊!深入骨髓,不能相忘……”李定同样笑着说到。
“但是,我的思念不会再有悲伤。因为我终于知道死亡并不意味着消失灭亡,你的妈妈并没有远去,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我。而且,我们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相聚的……。”
马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张,看向了李定。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辞掉工作,卖掉车子、房子,然后把家里的所有的钱给了我和幸儿,而你自己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这里没电,没水,每日还得自己劈柴生火做饭,如此辛苦,有必要吗?就算念经,练功,修行也可以在家啊……”
“还有,幸儿还小,明年还要参加高考。你真的不担心幸儿?”
李定静静地听着马诺的话语,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幸儿今年十八了吧?”
“嗯!”幸儿点了点头,看着李定。
其实刚才马诺的话语,就是自己的话语。但是幸儿知道自己无法说动父亲,才让哥哥开口劝说的。
“幸儿已经十八了,是个成年人了。也应该具备辨是非,明事理,懂分寸,负责任的能力了。”
“我还记得幸儿小时候,由于爷爷奶奶的娇惯宠溺,她衣服不会穿,吃饭也得撵着喂。每天被子不叠,袜子不洗……”
“爸,你怎么老提过去的是啊!我还要不要面子啊……”幸儿拉扯到李定。
“呵!呵!呵!”李定轻轻拍了拍幸儿的手臂。
“但是在以后的成长过程中,这些坏的习惯幸儿都得到了慢慢纠正。吃饭不挑食,学习很自律,家务活也能抢着做。她还会做一些家常饭。幸儿现在啊,已具备了成年人独立生活,独立学习的能力。”
“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放心的让她独立的生活。而且,我也和她妈妈说好了,她妈妈也会不断地帮助她,监督她,纠正她可能出现的其他失误或错误。”
“我相信幸儿一定能行的……”
一个人最珍贵的财富莫过于对他的肯定,同样最能摧毁一个人的就是对他的极度否定。李定对幸儿的肯定,无疑让幸儿心中信心倍增。
接下来,李定的又一句话让幸儿感到了压力,“希望幸儿能克服当代年轻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废思想,克服西方享乐思想的侵袭。坚持对自己的经济,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有着清晰的认识。管好钱,理好财……”
“你要知道,爸爸给你所有的钱,不仅是你的学业经费,还包含了你的创业资金,甚至还包含了以后给你的嫁妆。如果,你不想以后受苦,那就从现在开始克服学生中攀比,拜金的不良习俗。你就要从现在开始锻炼自己的毅力,自律性。管好每一分钱,为自己的未来铺好道路……。”
爸爸的话语让幸儿陷入了沉思中。
“至于你!”李定看向了马诺。
“作为一个男子汉,你比幸儿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也更具有创造力。我把钱给你,更是一百个放心。还希望你在妹妹需要的时候能给予适当的帮助。你们兄妹俩个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是我知道几年的相处,你们也有着割舍不断地亲情纽带,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要互助互爱……”
李定慢慢地说着,马诺和幸儿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太阳出来了,冬日的阳光照耀进了屋子里,照亮了李定,也照亮了幸儿和马诺。
“可是爸爸,我想你了怎么办?你怎么能舍得离开我啊?咱就不能别受着罪了吗?”幸儿眼中含有泪水。
“傻孩子,想我了可以来看我呀?从学校到这里也不算太远……”
“这地方是我和你苏醒阿姨约好日听松涛,夜观星辰,读书品茗的地方,我怎么能失约背信呢!再说,山那边就是你爷爷,奶奶,还有苏醒阿姨,多好啊!”
“在这里,没有世俗的喧嚣,没有了往日的烦劳。爸爸可以静下心来读书、诵经,打坐、练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多好……”李定继续说到。
“可是爸爸,我们舍不得你啊!我们不愿意你受这样的苦啊?”幸儿依旧不死心,拉着李定的衣袖说到。
“傻孩子!”李定缓缓地笑了。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你和马诺都长大了。都会有着自己独立的生活,爸爸也不可能一直陪伴你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知道你和马诺一定会在未来走出自己的道路,而不只是局限在蒙城这一小块天地……”
“至于受苦之类的,更是谈不上。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每日还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对于我来说就够了。再者,也只有苦难才能磨砺人性,人心,才能锻炼自我,提升自己的修为。一帆风顺,舒适温暖的环境只会让人心生堕怠,迷失自我。那样是不利于自我修行的……”
不知道三个人的谈话什么时间结束的。当幸儿和马诺走在冰雪初融,有些泥泞的道路上,远处的山坡上几簇野草不畏冰雪的侵袭,还在那里摇曳着,微风吹过之后,野草又昂起了它枯黄的身躯。
初冬的晚霞映满天际,同样渲染着身后的山谷峰峦,浸染着每一处草木土地。身后仿佛还传来了李定的声音:“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幸儿再次回头看向了身后,“爸爸,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定会在未来的道路上正心正念,披荆斩棘。”
马诺也不经意间回过了头,“叔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带来一床轻快暖和的被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