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箬的言语,尽数挑破了他们的打算。
一众僧人被说中,都抬眸凝望她。
氛围陡然间变得肃穆。
扶箬还在继续:“但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你们将古刹与先前发现的佛宝全部收走,陛下会作何感想?”
“就算陛下在民意与太后的逼迫下同意,他是否会觉得憋屈?是否会在往后某一日遇上模棱两可的机会,毫不犹豫选择报复佛门?”
空气变得寂静,粘稠。
“这……”
一众高僧得知扶箬的具体消息后,着急保住佛宝,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成功。
皆都行色匆匆赶来渡城。
时间紧迫,加上他们长久居住佛门清修,少了勾心斗角。
还真忘记了这一茬。
他们忘记了皇权,忘记了坐在那高位之上的帝王也是有私心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普玄大师。
普玄大师则是猜到扶箬有话要说。
他温和的眸光落到她身上,仿佛透过这具生机绝断的身体,触摸到了她的魂魄。
“施主请继续,说出您的破解之法。”
扶箬唇畔微扬,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答案:“李代桃僵。”
“牺牲掉我手里这枚佛舍利,告知我那枚熔炼后的舍利精华该是什么样子,我仿照那枚进行炼制。”
冯增此时估计早已经急得焦头烂额,开始断尾求生。
他必然会将私吞的东西吐出来。
元盛帝为了千古名声,必然也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将古刹归还。
可这一番折腾下来,元盛帝什么没得到,难保日后能踩佛门一脚的时候不会利用皇权发难。
至于冯增,也可能因为担忧性命不保,触怒元盛帝,选择暗中搅动风云。
可若是有这一枚舍利便大不相同。
普玄大师安静思索几息,想明白了扶箬提及的事件里的弯弯绕。
他仰头望着那轮冰冷的上弦月,只觉得它高高在上,寒光逼人。
普玄大师是听懂了,但余下僧人还有许多露出不解神情。
扶箬便进一步解释,细化。
“你们这些时日的举动,已经算得上挑拨民意,陛下得知后心中定然不舒服。”
“待我炼化完那枚佛舍利,陛下应当已经同意将古刹归还佛门,你们便可趁机主动提出将那枚佛骨舍利赠送陛下,同时赞颂陛下此举深明大义。”
“陛下龙颜大悦,冯增这时肯定也会顺着台阶下,他大概率会找个借口撇清关系,说是有贼人偷了那枚佛骨舍利,恰好被他的人寻到,于是赶忙将舍利奉上,希望能将功补过。”
“如此,陛下既得了里面最珍贵的佛宝,有了佛家赞颂和民心所向,又有机会发难处置冯增夺取他手中权势,将冯党分崩离析。”
“帝王成了全局最大的赢家,又承了你们一个天大好处,念及佛门,想到自己先前霸占古刹之举定然会觉得心中有愧,而你们正好可以趁机向陛下为佛门讨一个恩典。”
古往今来,帝王觉得佛家教义有利于自己统治时大肆修建庙宇,不利于自己统治时灭佛烧经书的也不是没有。
若是能得到一个承诺,起码这几百年佛门都能安然。
而冯增作为权倾朝野的党首,必然有办法将私藏佛宝的事情择个干净,就算他不曾献出宝贝,元盛帝也不会要他的命。
毕竟冯增在朝堂实力根深蒂固,哪怕他突然去世,一时也不可能除尽,还不如让他活着,借着这事恩威并施,敲打他尽快放权,以此分化朝堂上的党羽势力,重新集权。
至于冯增本人,他知晓自己性命无虞,也不会狗急跳墙做些有损江山社稷之事。
扶箬看向还在深思的一众高僧。
“我提的这条,是一举多得的计策。帝王与权臣各退一步,帝王饶他一命,安度晚年,冯增死里逃生,承了陛下的情,定然会放权。”
“朋党之争已如大厦将倾,日后,胸有抱负不愿同流合污的朝臣也不会轻易因为帝王与权臣之争而无辜丧命,早日肃清朝堂,百姓也可早日有安稳生活可过。”
“诸位大师悟性顶级,应当很快就能做出抉择,此事百利之中只有一害。”
就是唯独要牺牲她手中这枚佛舍利,变成帝王之物。
一枚圆寂后烧出的佛舍利,能在今日起到如此大的作用,对佛门对百姓甚至对皇权都有影响,也算是物尽其用。
只可惜,她不是阎罗,没有权限查找并召回这位高僧魂魄。
叫他本人出来问一问,是否乐意。
扶箬这一番耐心解释,确实打蛇打七寸。
不谈皇权朝堂,单单是佛门未来保证,以及百姓能更好的安居乐业,就足以打动他们。
可那舍利子相当于某位师叔祖的骨灰和遗物,他们还是有些犹豫。
扶箬看向话事人,普玄大师。
这位已经一百多岁,白眉细长,牙齿全部掉落。
他早已经不在乎这些身后名。
普玄大师垂眸:“老衲普玄同意。”
他以他个人名义同意,承担日后因果。
若是他日地府相见,那位师叔祖怪下来全由他一个人担着。
扶箬安抚道:“大师放心,日后有什么因果我这个劝说之人,一并与您担着。”
普玄笑着摇头:“阿弥陀佛,小施主说笑了。”
“您身负功德,又有灵光护体,日后定要前途光明,大有可为。”
“有机会为羽毛尚未丰盈的天佑之人做些什么,是老衲的荣幸。”
他的意思是他替她担着?
扶箬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说要给她承因果的。
修炼之人对因果往往都避之不及,担心影响仙缘。
不过扶箬从来不觉得因果繁多赘累。
那一条条相连的因果,又何尝不是双方曾经有过交集的象征。
它如月老红线,牵连两处。
扶箬轻笑:“多谢您,不过我们还是一道担着吧,不然我还得欠下您的因果。”
普玄大师和她对视一眼,眉目含笑。
扶箬从他那儿得到熔炼后舍利子应当有的状态特征,便留下纸鹤离开。
入城门的一瞬,她觉察到什么,转身回望。
却见普玄大师正在用平和又欣慰的视线目送她。
扶箬朝他笑笑,身形彻底消失在城门口。